杜荷並不知道李二的反擊來的如此之快,中午自兩儀殿出來,他便拿著李二的批條去內府提錢。
兩千貫錢,裝了足足四輛大車,浩浩蕩蕩出了皇城,直奔布政坊。
而此時的杜家並不太平,杜崇被七八個商人堵在門口,紅著眼睛想要殺人。
家裡大公子不爭氣,借了一屁股外債不說,還準備跑路。
以前府上下人不了解內情也就罷了,如今漢王都上門催債來了,只要不是當初賣身入府的仆役,哪個不是做好了隨時抽身走人的準備。
甚至就連那些賣身入府的下人,一個個也都是人心惶惶,生怕哪天杜府撐不住了,將他們趕出門去。
管家杜崇從打一早上就在不斷的應付各種各樣的問題,一會兒這個來問月錢什麽時候發,一會兒那個來問家主離開之後,俸祿是直接發到府上還是隨著家主在登州發放,能不能提錢結了月錢走人。
這還不算完,好不容易把這些個下人打發了,外面一群給府上供應日用品的商人又來了。
杜家雖然主人不多,但丫鬟仆役不少,大大小小百十口子,每天吃喝用度都需要采買,如此大量的日用品少則按月結算,多則按季度結算。
現在杜家欠下大量外債的消息傳出,立刻引起七八家供貨商的警覺,集體跑來結算之前的款項。
杜崇被這些人圍著,好話說了一大堆,可不管他如何承諾,這些人只是不信。
其中一個滿身肥肉,手上戴著差不多十多個戒指的胖大商人說話最不客氣,胡蘿卜粗細的手指幾乎戳進杜崇的鼻子:“杜管家,你們杜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就不用我們來說了吧,外債欠了一大堆,我們憑什麽相信你們會按照之前的約定結算錢款。”
“就是啊,杜管家,我們可是聽說了,你家小公子曾經親口說的,憑本事借的錢,為什麽要還。”
“老杜,咱們合作也有些年頭了,按說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可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小本經營,賠不起啊。所以,你看是不是把之前的錢結了?”
杜崇被這些富到流油的家夥圍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想他堂堂杜府管家,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一個個的,在杜家最困難的時候跑來要錢,就不想想當初他們是如何求著自己供貨,甚至連半年一結款這樣的條件都答應的時候了?
可是沒辦法,誰讓現在杜家勢力不如以前了呢,就算憋屈又能如何,總不能學二公子直接打人吧,真要那樣杜家的名聲還要不要。
“諸位,諸位聽我一言。”壓下心中火氣,杜崇努力控制著情緒試圖與這些人講道理:“今日不是我杜崇不給你們結算錢款,實在是沒到結算的日子,當初咱們可是簽過契約的,這沒到時間,如何能夠結帳。”
“那我們不管,大不了以後不續簽好了,等到結算的日子,真等到了那一天誰知道你家家主會不會拖家帶口跑路去登州,難道我們到時候還能為了百十貫錢追去登州不成。”
杜崇一聽這話也怒了,橫眉喝斥道:“你這人怎麽如此說話,我堂堂萊國公府,難道還能賴你百十貫錢不成。”
“那,那誰知道。”胖大商人被杜崇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道:“反正今天你必須還錢,要是不還錢,我們就去京兆府去告狀,堂堂萊國公府,欠錢不給還欺負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余幾個商人也跟著叫了起來:“對,
不還錢我們就去告狀,長安城總不是你們杜家能夠隻手遮天的,京兆府若是不受理,我們就去大理寺,去刑部,去皇宮。” 眾人吵吵嚷嚷,引得四周好些人出來圍觀,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聽的杜崇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院內,杜構聽著外面的的吵嚷,一聲接一聲的歎氣,愁眉不展。
崔氏雖然比杜構好些,也是氣的銀牙緊咬,恨聲說道:“這幫殺千刀的商賈,重利而忘義,當年他們潦倒之時是我杜家幫的他們,現在一個個富起來了,不思當年恩情,偏在這個時候來落井下石。”
“唉,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杜構又是一聲長歎,想了想說道:“夫人,家中還有錢麽?不行先把這錢給了,其它咱們再想辦法如何?”
“大郎!不是妾身不想給這錢,而是此例不可開啊。”
崔氏搖頭:“你想想,我們欠著他們錢,或許他們為了要回之前的欠款,以後還會繼續給咱們供貨。若是把錢給了,他們怕不是立刻就會拿錢跑路,以咱們家現在的情況,府中上上下下吃穿用度怎麽解決,二叔現在還是個孩子,難道你忍心讓他出去到處借錢?”
“這……”杜構重重一腳跺在地上,惱道:“一切都怪為夫,當初就不該為了撐門面,把父親的葬禮辦得那樣隆重,把家底花空了不說,還欠了那麽多錢。”
“大郎……”崔氏能說什麽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事情已經這樣了,再埋怨杜構也是無用,還是想想怎麽度過眼前這一關吧。
想著,崔氏說道:“要不妾身回家一趟,找父親出面調停一下,有他老人家在,這些商賈之輩總要給些面子。”
杜構沉默片刻,頹然點頭:“怕也只能這樣了,一會兒夫人自後門出去,為夫先去前面安撫一下那些商賈。”
夫妻倆商量著,正準備分頭行事,誰也沒有發現外面原本嘈雜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消失了,直到門房自外面興衝衝的跑進來,怎怎呼呼的叫著:“二公子,二公子回來啦!大公子,大夫人,二公子回來啦!”
老二回來了?杜構先是一愣,接著就是一驚,不由自主想到了昨天早上,李元昌來要債的情形:“夫人,先別去了,快跟為夫出去看看,莫讓二弟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
崔氏倒是沒覺得杜荷做的有什麽不對,對那些乘人之危的家夥,就應該以雷霆手段收拾,反倒是杜構,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有些軟弱了。
甚至杜家有眼下這個局面,與他的不斷退縮可以說不無關系。
想著,崔氏跟在杜構的身邊向正門走去,心中盤算著一會兒如果杜荷真的打人了,自己一定要攔著自家相公,讓小叔子打個過癮再說。
豈料,計劃沒有變化快,已經做好替杜荷擦屁股準備的夫妻二人來到門外的第一時間便愣住了,午後陽光下,滿滿四輛大車的銅錢耀眼生輝,‘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杜荷立於門口的台階上,衣袂飄飄,白衣勝雪,身後是昂首挺胸的書僮杜安和恬靜動人的侍女小米。
管家杜崇眼珠子瞪的老大,一眨不眨的盯著車上那些銅錢,激動的全身抖成一團。
半年了,自從老爺過世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如此運錢的場面,今天,終於又見到了,滿滿四大車的銅錢,加起來怕是足有兩千貫之多。
前來要錢的七八個商人中有幾人都快要哭了,看看那運錢的大車,再看看負責押運的禁軍,後悔的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嘴巴。
艸,當初是誰說杜家倒了,家裡已經沒有錢了的?
沒有錢那車裡堆的是什麽?銅塊麽?
尼瑪,就算是銅塊,在大唐那也是跟錢劃等號的好不好!
便在此時,杜荷開口了:“崇叔,怎麽回事,這些都是什麽人?”
人是英雄錢是膽,整整四大車銅錢擺在面前,讓原本還心緒難平的杜崇平靜的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淡說道:“回二公子,這些都是負責給府上供應時蔬和日用品的商戶,今天來……。”
“我是來看看府上是否還有其它需要,這不是已經入秋了麽,府上應是需要柴炭吧,我們就是想問問杜管家,有沒有需要。”
負責給府上供應柴炭的商人不等杜崇把話說完,連忙接了上去,一邊說還一邊不斷向老杜使眼色,哀求之色溢於言表。
只是,杜崇卻並未給他面子,畢竟當初老杜活著的時候,杜府的杜管家在長安城也算是一號人物,供貨商想要見他不送上百把十貫的禮物,連聲音都別想聽到。
可剛剛倒好,給這幫眼中只有錢的商人賠情說好話不說,還被人拿話好一頓擠兌,若是就這麽輕松的放下,以後也不用在長安城混了。
當下,杜崇毫不猶豫接著之前的話說道:“二公子,他們都是來要錢的,說是府上已經不行了,怕損失了貨款,想要提前把款子結了。”
這眼藥上的,斬盡殺絕啊。
杜荷聽完不得不對杜崇挑根大拇指,讚一聲好。
便在此時,那胖大商人站了出來,梗著脖子朝杜荷拱拱手:“二公子,不是我等不識抬舉,實在是小本經營,虧不起,你看是不是趁著現在府上還有錢,把以前的帳給結了。”
看著胖子一身暴發戶的行頭,再看其它幾個商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杜荷隱約猜到了此人必是一行人的頭頭,微微一笑說道:“提前結算,你想好了?”
胖子咬了咬牙,想到來之前某人的交待,硬著頭皮道:“小人想好了,求二公子成全。”
杜荷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其他幾個商人:“你們呢?也是一樣?”
“不,不不,二公子,小人真是來問問府上是否缺柴炭的,沒有要錢的意思。”人群中,之前一直給杜崇打眼色的家夥站了出來,忙著與胖子劃清界線。
胖子似乎沒想到同行之人會突然反水,一愣之下皺眉道:“萬玉成,你可想好了!”
惡意滿滿.gif
萬玉成想都沒想,毅然說道:“沒什麽想好不想好的,孫當家,萬某自從十年前便給萊國公府供應柴炭,總不能因為十貫八貫的款子,便斷了這份情誼。”
杜荷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暗自將瘦高的萬玉成記在心裡,就憑此人反水如此之快,立場如此之堅決,倒不失為一個識時務的可造之才。
又等了片刻,見再也沒有人出來與胖子打擂台,杜荷有些惋惜,憐憫的看了那些人一眼,轉頭對杜崇說道:“崇叔,把這幾家全部列為不守誠信之商戶,契約到期,斷了與他們的合作,就這樣吧。”
哎!唉?
胖子一臉懵逼,什麽叫就這樣吧。
錢呢?
“二公子,這貨款……。”
杜荷皺眉,不樂意道:“這不是還沒到日子麽,沒到日子你著什麽急,你媳婦生孩子還得懷胎十月呢,你總不能因為著急,三個月就把孩子給拽出來吧。”
“咳……”
“噗……”
圍觀眾人為之絕倒,甚至就連愁眉不展的杜構嘴角都跟著抽了抽。
自家這個二弟,還真是個妙人。
只是,那麽多錢他是從哪裡搞來的,該不是憑本事借來的吧?
可是誰會借呢?
胖子臉都漲紅了, 掙扎道:“可是之前你答應過……”
“我答應什麽了?我只是問你是不是決定了,好像並沒有說你決定了就一定會給你錢吧?”
胖子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怒氣衝衝還待再說,卻聽杜荷說道:“崇叔,這些人如果還要繼續鬧,就把所有人打斷腿送京兆府報官。京兆府要是不管,本公子便去找我老師陸元郎,扒了京兆府尹那一身官皮。”
這話說的霸氣,有點國公府的味道了。
杜崇挺直了腰杆,隱約找回了一點半年前的感覺,冷冷瞥了一眼台階下的胖大商人,大有你來試試的意思。
以前家裡沒有錢,心裡沒有底,商人來鬧事他倒是不敢怎麽樣,沒錢嘛,總是理虧。
現在家裡有錢了,敢來鬧事,打斷一條腿都是輕的,畢竟杜家就算再落魄那也是‘士’,商人再有錢那也是‘商’。
以商欺士,若是背後沒有勢力的也就算了,像杜家這樣的,契約沒到期就敢來催債,你以為自己是李元昌麽。
胖大商人眨巴著一對小眼睛,猶豫了半天,終是沒敢賭杜荷到底敢不敢真的打斷自己的腿。
其他幾個商人為他馬首是瞻,見他不開口,也都紛紛退走。
一群人誰也沒把那個什麽‘不守誠信商戶’放在心上,都想著大不了今後不做杜家生意。
只有專營柴炭生意的萬玉成留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杜崇:“杜管家,我說我這次來真是想問問府上缺不缺柴炭,與他們遇到一起只是巧合,你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