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七日,備戰一個多月的韓端終於令張和提兵北上,而他自己也率領主力沿淮水西進,直撲壽陽。
為確保此次西征萬無一失,韓端幾乎將廣陵、淮陰兩地的兵馬抽調一空。
五萬步軍,一萬五千水軍、三千馬軍,再加三萬民夫輜重,共計十萬人馬,號稱二十萬大軍,連綿數裡的船隊浩浩蕩蕩溯淮水而上,直逼壽陽。
四月初二,韓端大部攻克東硤石城,對岸西硤石齊軍守軍不戰自敗,聞風而逃,給他留下一座空城。
四月初七,張和所部水陸大軍近五萬人溯淝水而上,在壽陽以南芍陂一帶扎下連營。
齊國揚州刺史王顯貴緊急收攏散布於壽陽各處的駐軍和州郡兵固守壽陽外城,同時派出信使向鄴城火速求援。
壽陽被圍困的消息傳到鄴城之時,齊國的朝政已經崩壞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自和士開以下,奸佞之徒佔據了整個朝堂,忠直之臣寥寥無幾,而且還受到一乾奸臣的排斥和打壓。
吳人寇淮南,齊主詔令群臣共議對策,三言兩語之間,君臣上下便一致認為,入寇淮南的吳人雖然未打陳國大旗,但必定是陳國的精兵無疑。
否則僅憑一地豪強之力,如何能夠大敗尉破胡、高景安所領大軍?
要是真有這麽大勢力的豪強,早就已經名動南北,為何以前這韓端只是以陳國電威將軍之武勇聞名?
時任散騎常侍、開府儀同三司的王紘出列進言道:“陛下,以臣之見,此事並無深究之必要。”
“官軍近來連番失利,淮南民心不安。若再派軍入禦江淮,隻恐北狄(突厥)西寇(周國),乘我之弊,傾國來犯。”
“為今之計,莫若輕徭薄賦,與民休養,善待士人,使朝廷協睦,遐邇歸心,征之以仁義,鼓之以道德,天下皆當肅清,豈直吳地賊寇而已!”
說了半天,這位的意思,是要朝廷就此放棄淮南,卻繞來繞去假借“以仁義道德治天下”之名,
高諱不懂什麽仁義治天下,但他卻極為讚同放棄淮南。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本非吾家之物,棄之不惜!”
淮南本就是當年候景之亂後齊國從南朝手裡撿便宜撿來的,如今被南人搶回去,也有沒有什麽值得可惜的。
作為一個皇帝,說出這話來讓人感到十分可笑,但高諱今年才十三歲,從小不學無術,身邊又全是阿諛奉迎之徒,他能有什麽見識?
在他看來,淮南這等“邊鄙之地”,朝廷又不能從那裡收到多少賦稅,反而因之折損了不少人馬,實在是不值得再因此而大動乾戈。
但朝廷收不到賦稅,高阿那肱等人卻每年都要從淮南獲利不少,因此極力主張出兵救援壽陽。
王紘要“以仁義治天下”,高阿那肱等人卻要“以兵威臨之”,二人僵持不下,令得高諱也有些舉棋不定起來。
他向秘書監源彪源文宗問道:“源卿曾為秦、涇二州刺史,熟悉江淮情形,以卿之見,壽陽當救還是不救?”
“國土豈可輕舍?”
源文宗大步跨出行列,朗聲說道:“國家視淮南如蒿箭,棄之不覺可惜,然陛下可知,文治武功,莫過於開邊拓土,更何況淮南本就是我大齊治下。”
“依老臣之見,陛下當速遣良將率精兵,救援淮南!”
源文宗三朝元老,才識敏捷,素有名望,他任秦州刺史之時,治績連陳國境內都知道,因此對他的話,高諱又覺得有些道理。
出兵定下來了,但派誰領兵南下,卻又起了爭議。
源文宗又道:“朝廷精兵盡皆駐於西、北,
鄴城、晉陽之兵也不可妄動,但若只派數千人南下,無異於給南人送上食餌。”“王子珩(王琳)本南人,且淮上多其舊部,陛下不如遣其為將,率數千兵馬南下,再於淮南就近招募人馬,彼等風俗相通,能得死力,或可能解得壽陽之圍。”
當年王琳降齊之後,齊國朝廷仍令他駐守壽陽,但因其與行台左丞盧潛不和,又被召回鄴城,北齊武成帝高湛對其置而不問,後來雖賜以侍中之位,卻等同於賦閑在家。
此時源文宗說起他來,高諱年紀尚幼,竟然根本不知其人。
但源文宗既然薦舉此人,想必是個有些本事的,高諱剛要開口應允此事,韓鳳卻又出列道:
“陛下,這王琳稱臣三國,殊無忠信可言。若他到淮南掌了兵權無人鉗製,又去投了陳國,豈不是壞了大事?”
“王子珩與陳主積怨甚深,斷然不會俯首稱臣!”
王琳以梁臣先後降西魏和齊,這一點無從辯駁,源文宗也不為他開脫,隻講他不會降陳。
韓鳳卻道:“陳國已易其主, 焉知他不會降陳?”
源文宗不再和他爭執,而是問道:“那依韓將軍之見,又當遣何人前往壽陽?”
韓鳳蹙眉思索,卻想不出合適的人選來。
他自己是肯定不會去的,高阿那肱雖是武官出身,但他也很得高諱寵信,皇帝不可能讓他領兵去淮南。
這可是個極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差事,尉破胡和高景安前車之鑒尚在,誰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能打的都在北地邊塞和周國邊境,留在鄴城的,也只有一個蘭陵王高長恭了。
但高長恭早在聽聞淮南亂起之後,就已經“臥病在床”,總不可能讓他帶病出征。
韓鳳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人來,隻得同意按源文宗的提議行事,但他卻又提出一個建議:讓盧潛去當監軍。
他這個提議對自己毫無利益,純粹只是為了惡心人。
高諱一介黃口小兒,哪兒知道其中的齷齪,當即便下了詔令:晉封王琳為巴陵郡王,率五千人南下,就近在淮上征兵,以解壽陽之圍。
隱居在家的王琳得到這個詔令之後,非但沒有一絲欣喜,反而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當年他正是與盧潛不和,才被皇帝召回都中閑置,如今讓他領兵南下解壽陽之圍,卻又讓盧潛來做他的監軍,這豈不是存心搗亂?
還沒出發,王琳便長歎著對他的親信說道:“此番南下,定有喪敗!”
但無論如何,詔令不可違,在接到詔令的第二日,王琳便帶著十多名親信部曲起程。
至於詔令上說的五千人馬,還得他一路上從梁州、南兗州等地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