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慕飛雪應該還有另一個名字。

　　這個秘密，最先傳出來的，正是“快嘴”杜仟。

　　杜仟不但給慕飛雪撰寫了一個傳奇，還給了慕飛雪一個秘密。

　　還沒有人真正去查證這個秘密，但相信的人已絕不算少。

　　至少孟星白是完全相信這件事的。

　　孟星白也沒有著手去調查。

　　他並不需要。

　　有些事情，知道了，動起來也許會更加麻煩。

　　孟星白並不是一個喜歡惹麻煩的人。

　　金開山才是。

　　偏偏金開山惹的各種麻煩，每一次都要讓孟星白來洗地……

　　這似乎是一件沒什麽辦法的事情。

　　(二)

　　通天茶樓是整個歷城最大的一家茶樓。

　　樓高七丈五分，方圓三十三。飛閣流丹，碧瓦朱簷，神工天巧，摩天礙日。

　　雖然掛名茶樓，其實絕不僅僅是茶樓。

　　同時更是最大的一家酒樓，最大的一家客棧，最大的一家花院，最大的一家賭坊。

　　只要你的身上有足夠多的金葉子，這裡幾乎可以滿足你的一切欲望。

　　當然也能滿足杜仟的欲望。

　　杜仟最大的欲望，是講故事。

　　歷城沒有人不認識杜仟，除了他是有名的“快嘴”杜仟之外，最大的原因，他是通天茶樓的大老板。

　　通天茶樓只有一個大老板，沒有二老板，在這裡，杜仟說一，絕不會有人說二。

　　所以不是通天酒樓，不是通天客棧，不是通天花院，更不是通天賭坊。

　　而是通天茶樓。

　　因為只有茶樓，才是講故事的地方。

　　一大壺茶，一大桌各式各樣的糕點，一大盤各種季節的水果，一個不知道結果的故事。天下間還有什麽比這更愜意的事情麽?

　　豈不比那些一甩金葉子就滑下來的羅衫帷幔來得有趣得多嗎?

　　(三)

　　慕飛雪走進通天茶樓的時候，杜仟恰好正在講故事。

　　杜仟講的故事，恰好就是慕飛雪的故事。

　　那時候慕飛雪剛剛被人們記住，他還只有一個故事。

　　杜仟講的，恰好也是那個故事。

　　杜仟發現慕飛雪的時候，慕飛雪已喝光了一大壺茶，吃光了一大盤點心，水果也只剩了一小半。

　　杜仟心裡一陣無法抑製的激動，他講了至少幾百個故事，第一次把故事中的主角講到了面對面。

　　杜仟不愧還是“快嘴”，他臨場的應對遠比那些唱戲的名伶更出色，更自然，他激動的心情馬上被平複了下來。

　　杜仟說話的聲音並沒有顫抖，更沒有結巴，至少那些幾乎已聽呆了的觀眾一點都沒有發現什麽。

　　故事遠比一杯茶要精彩一萬倍，連慕飛雪自己都幾乎聽得呆住了。

　　可再精彩的故事，難免還是有講完的一刻。

　　杜仟講完了他的故事，眼睛也不眨的看著慕飛雪。

　　那些剛剛還吃吃呆呆的觀眾，紛紛也順著杜仟的目光看向了慕飛雪。

　　慕飛雪沒有看著杜仟，慕飛雪喝光了最後一杯茶。

　　“我的故事好不好聽?”，杜仟的眼裡閃著光。

　　“好聽。”

　　“哈哈哈，想不到先生也會喜歡！”

　　“故事的確是個好故事，只是……”

　　“只是卻不是個真故事！”，後面的話，倒是杜仟很乾脆的說了出來。

　　慕飛雪只能點頭。

　　“先生不必給我老杜留面子，

大可以直講出來。”，杜仟倒是另慕飛雪意外的灑脫，“不錯，的確不是個真故事，可先生剛剛聽了大半，又有哪句話，一定是假的呢?”　　慕飛雪沒說什麽。其實杜仟講的任何一句話，若深究起來，都並沒有什麽對錯可言，這也讓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說過的話。

　　這個世界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好即壞的。

　　凡事都有另外一面，當你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情，說不定會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去客觀的評價另一個人。

　　(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裡的每一個人，包括先生在內，聽過的那些真的故事，又有多少真的是真的呢?”

　　慕飛雪淡淡的歎息一聲，“聽故事的人從來不會在乎故事的真與假，真假只在人的心裡，信了，便是真的。”

　　“先生既然喜歡老杜的故事，是不是也已經信了?”

　　慕飛雪許久後才回答，“只怕我還是不信！”

　　“哦?那又是為何?”

　　“因為你不該在這裡講故事，任何一個人或許都可以，唯獨你不行。”

　　“我的故事講得還不賴，我還有這麽多的聽眾，為什麽還是不可以?”

　　“因為你是一個啞巴，一個連話都說不了的人，怎麽能講故事?”

　　杜仟笑了笑。

　　杜仟忽然覺得慕飛雪說的很有道理。

　　通天茶樓裡每一個杜仟的聽眾也都覺得慕飛雪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這句話，都他媽的很有道理。

　　於是他們也像杜仟一樣，只是笑了笑。

　　——可是這樣的道理又他媽的在哪裡呢?

　　——通天樓主，“快嘴”杜仟，天下間最會講書圓故事的人，是一個啞巴?

　　(五)

　　楊斷川不應該叫楊斷川，應該叫楊斷舌。

　　不是斷他自己的舌頭，是斷別人的舌頭。

　　敗在碧玉劍下的人，無一不被他割斷了舌頭，從此以後只能變成個啞巴。

　　楊斷川的這個癖好，令他在江湖中臭名昭著。

　　江湖人無不罵他變態，罵他該死。

　　自己是啞巴就要讓別人也變成啞巴， 不是變態是什麽?他不該死什麽人還該死?

　　該死的人卻總是不死，罵人的江湖人卻不斷有舌頭被割下。

　　這也許也是江湖，只是這個視角的江湖充滿了無奈……

　　(六)

　　楊斷川並不是啞巴。

　　楊斷川只是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因為楊斷川想說的每一句話，都被杜仟說了出來。

　　杜仟想做而不能去做的每一件事，也都被楊斷川做了。

　　楊斷川就是杜仟，杜仟就是楊斷川。

　　——楊斷川還有一個名字叫杜仟。

　　——杜仟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楊斷川。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想到，慕飛雪應該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

　　這是碧玉劍的一個秘密，青綠色的碧玉劍，劍遊走時像一條竹蛇，那以後，碧玉劍再也沒有割下任何人的舌。

　　這也是通天茶樓的一個秘密，高出雲表的通天茶樓，巍巍然屹立似可與日月爭輝，那以後，通天茶樓變成了一座荒樓。

　　這也是慕飛雪的第二個故事，雖然已沒有了講故事的人。

　　慕飛雪當然還會有第三個故事，第四個故事，一個又一個故事……

　　一年之後，慕飛雪遇到了一隻九條尾巴的鷹，一把漆黑色的刀。

　　刀不能勝劍。劍也不能勝刀。

　　於是他們便開始拚酒。

　　這一拚，已整整拚了八年……

　　這是慕飛雪的第三十七個故事。

　　這個故事，到今天為止，仍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