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暑假剛開始,海禾覺得特別幸福。
因為海禾和文遠最近這段時間到處在看房子。二百萬拆遷款很快就會到,一心想著將現住的房子也賣掉,兩個款項湊一起,換個大點的房子。
因為心裡有著美好的前景在驅動著,日子過得格外甜。跟文遠之間的關系似乎比上班時間和諧了許多。
但太過甜美的生活總是讓人不踏實,生活就像個調皮的孩子總會在你最從容的時候來個搗蛋。
這日,海禾正在陽台洗衣服,突然文遠從自己書房竄了出來。急著說:“爸今天被人推倒在地,腿折了,頭也撞破了,現在被人送到區人民醫院了,我馬上趕過去。”
海禾聽說公公出事,急得換上衣服想跟著去,可文遠不願意多等一刻,隻管自己獨自開車趕過去了。
事情是這樣子的:
文遠老家前段時間在鬧拆遷,就在他老家的同一條街上,有一戶人家生了六個女兒,沒兒子。這戶人家的老兩口住老屋。房子當年太舊,想讓六個女兒一起將房子整修。但女兒們都覺得自己家庭不富裕,誰也不願出錢。最後還是第三個女兒決定獨自出資給老兩口重修,蓋了樓。
但獨自出資蓋樓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當這兩老口過世,這老房子全部歸第三個女兒所有。當時所有的女兒都同意,可是世事變遷,誰也沒想到老倆口還沒過世,這老房遇到了拆遷。
老屋原有180多平米,以一賠三折算,會得到三間180多平米的大房子盡歸第三個女兒所有。
這樣一來,其他女兒不肯,吵得非常厲害,掀桌子的,罵街的,弄得年邁老朽的父親眼見著幾個姐妹扭打在一起,當街哭泣,自己掌自己的耳光……
這事情當時鬧得極其厲害,連派出所都出面調節,維持秩序。
後來事情怎麽處理,海禾不清楚。那兩老口的幾個女兒今天不知怎得又在老家裡打起架來了,她們的老父親又是哭得快咽氣。
海禾的公公是那位父親的老街坊,多年的交情讓他看不下去,跑過去勸架,沒想到推搡之間,不知道被誰推倒在地。
不巧,他身邊正好有一個年久廢棄的石臼,頭就不偏不倚地撞在上面血流如注,人也暈了過去。
大家慌了神,也顧不上吵架,七手八腳地抬到了區人民醫院,就有了開始的一幕。
公公這一摔,幸無大礙,但出院後須在床靜養二個月,照顧公公就成了頭等大事。
而公公死活不願意跟兒子住在一起,誰來照顧成了問題。
弟弟一家都在銀行工作,工作繁忙壓力也大,平時根本沒時間照顧。
考慮到正值暑假,海禾賦閑,也恰巧朵朵參加了為期半個多月的夏令營,最後大家決定平日由文遠一家照顧,雙休日則由文遠弟弟一家照顧。
公公的老房子再過二個月就要全部拆遷,周圍的老店鋪早已關了門,街坊鄰居們也陸陸續續地搬走。
公公上個月就給自己租了一間小房子作為過渡期使用,說好下個月開始入住。所以這段時間本應是極忙碌的,既要準備搬家,又要買房養老。
這一摔,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文遠身上。
文遠這些天全部時間都放在了找房源、看房子中。
房子小區環境要好,交通要便利,房型多樣,最好將父親的房子和自己要買房子在同一小區,方便照顧。
雖然新開發的小區很多,每一張宣傳單都寫得高大撩人,
但合適的樓盤卻極少,有采光原因,有樓層原因,有價格原因。 總而言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心儀的房子。
海禾現在就住在公公的老房子裡照料他。公公腿腳不靈便,頭腦卻極清,在床上無所事事時,想到事情也就特別多,因此常常會冷不丁地冒出許多要求來。
比如,海禾正在洗菜,公公就會在屋裡叫著要報紙,海禾擦擦手去拿報,雖然手擦過了,但衣袖子上沾著水,冷不丁還是會讓報紙上沾上一些水漬,公公就會不高興。
又或者,海禾剛剛穿好鞋子準備去買菜,公公就在房間裡叫嚷著找抽屜裡的某塊手表,等等此類並不算什麽。
最讓海禾頭疼的是,有時洗東西時,那嘩嘩的自來水聲遮蓋了公公的呼叫聲,又或者自己剛巧走神沒聽見呼聲,待反應過來時,公公總會拉著臉,雖沒有明著責怪海禾笨拙,但那表情卻讓人難受。
果真是距離產生美,遠了大家客客氣氣,近了反倒生出各種怨氣來。海禾第一次發現公公其實很難相處。
這些天裡,日子總過得比平時慢了好多,雖然有時候,有些親戚過來看望公公,但大多數都是出於禮節,寒暄幾句就匆忙離開,除此之外,仿佛每天都是一樣的,時間就像在這裡定格了一樣,一天重複著一天,沒有工作壓力,沒有太過繁雜的瑣事,生活輕得如同注了氫的氣球,輕飄飄的,讓人心裡沒有底氣,反而各種不踏實。
這個星期五公公要去醫院複查,文遠弟弟有個朋友在醫院工作,可以幫著免去許多掛號排隊的瑣事,所以公公就由文遠弟弟帶著去醫院了。
海禾一下子松了口氣,趁著有空,就想去趟鄭惠琴老師家,把期末工會的禮物送過去。
按學校慣例,學校在學期結束後會給每位老師一份小禮物。因為腿腳不方便,鄭老師沒有參加學校期末總結大會,她的這份禮物是海禾代領的。
出租車到達鄭慧琴老師樓下,海禾又有些猶豫了。鄭老師腳傷不知道恢復得怎麽樣了,自己空手去她家也不合適,思來想去,決定買些水果上門,心裡也踏實點,於是又轉身往不遠處的街道走去。
這條街走到了,並沒有看到水果店,也沒有超市,海禾就拐過街角,往更大的路走去。
剛走幾步覺得特別眼熟,再走,前面赫然映著“陶享時光”幾個字,原來就是自己期末請客的那家咖啡吧。
海禾依稀記得這家咖啡吧不遠處有個水果攤,就繞過去,正經過咖啡吧的落地玻璃前,偶然一瞥,發現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背影,不錯,就是文遠。
即使背對著自己,海禾也能從那後背挺坐的姿勢、那頭部輪廓從人群中分毫不差地將他認出來。
是的,他是文遠。
海禾還認出了坐在他對面燦若春花的那個女人,就是董品晶。
如果說第一次在家裡見到董品晶是意外,第二次在送花地點發現董品晶也可能是巧合,但這次絕對不是意外或巧合能解釋的。海禾即使再傻,也看出了問題。
她將自己躲在人行道的大樹下,若無其事地裝作在旁邊等人,眼睛不時地瞟著玻璃窗內的兩個人。
她想用手機拍下來,但玻璃反光,加上距離略遠,都是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出是誰,跟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完全是兩種情景。
從董品晶的神情來看,他們似乎交談甚歡。兩人時不時地揮動著雙手,文遠甚至還幾次用手摸了摸品晶的臉或頭髮。
海禾一直看著, 如果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心,此刻這顆心一定已經像在火中燒過的玻璃一樣,裂成無數片。
她想衝進去,但往前走了幾步後,總覺得有什麽在牽絆著腳步一樣,使她不敢再往前邁,又重新退到後面,撥通文遠的電話,看著玻璃窗前的文遠接起手機。
“你在幹嘛?”海禾故作鎮定地問。
“沒幹嘛啊,約了幾個朋友喝茶啊。你什麽事?”文遠也覺得奇怪,海禾平時並不這樣打電話,基本上有事說事,不會先問在幹什麽。
“你和誰在喝茶?”海禾急著追問,這一追問讓文遠極不高興,他不知道海禾究竟想幹什麽,這種莫名其妙讓他想發火,但他還是在心中暗壓下來,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回答:“就是和學校幾個同事一起喝個茶。你有什麽事直接說啊。”
“沒事兒,就是問問,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飯。”海禾心亂得很,隨意回了一句。
當她聽到話筒對面傳來“回家吃”三個字,就看到玻璃另一面的文遠掛掉了手機,將手機放在桌子一邊,又繼續跟品晶一起喝茶,平靜得什麽也不曾發生,隻留下海禾一個人在風中凌亂著。
她繼續在人行道的大樹下遠遠地看著文遠和品晶,一直看到他們起身離開,又看著兩個人朝著海禾的另一個方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來往的人流中。
至此,海禾那提著的心再也撐不住了,整個人蹲在路邊,直至有個過往的小朋友關心地問:阿姨,你怎麽啦?海禾這才覺得自己的樣子失態,晃悠悠地起來,才想起買水果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