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英中學孩子跳樓的事,大家都沒有跟許天菲聯系起來。
許天菲經歷過解約,與前戀人和好又分手的一系列波折,情路坎坷帶來的經驗就是將下一次的戀情不敢輕易外露。
所以,她跟謝老師相親並交往,幾乎沒有怎麽公開過,除了海禾知道多一點,其他人,就算是那麽愛八卦的張巧也不大了解,更不會有人將許天菲跟事件中的謝老師聯系起來,這倒是一件好事。
海禾在課間或午間總想看看許天菲的反應,但不巧的是總沒遇到。或許她有意想避開大家吧。
海禾想了想,便發了一個微信給天菲:“謝老師還好嗎?你還好吧?”
但天菲許久沒有回應,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將自己的傷疤示人的,海禾一想就將此事放下,繼續投入到忙碌的期末教學之中。
到了傍晚時分,海禾接到了天菲的電話。
電話裡天菲詢問海禾,對於此事了解多少。海禾就將自己朋友圈和葉濤嘴裡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天菲。
天菲歎著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海禾還原了一遍。
那個孩子跳樓前,的確收到謝老師的批評。
批評時的確語氣重了一點,但並沒有外面傳說的“你活著還有什麽用”之類的偏激話語。這點,當時在場的所有同學都可以作證。至於跳樓當天晚上發生什麽事,家長自己說了算,誰也不知道真相。
其實這個孩子的輕生絕對不會是一次批評的結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海禾聽出天菲話語裡的焦急和不平,適時地安慰了一下她,之後忍不住又問道:“那謝老師具體會收到什麽樣的處罰呢?”
“不清楚,現在他的工作都停止了,目前正在接受調查。但願此次能化險為夷吧。我本來決定這學期結束後,我們倆先訂婚的,唉——”天菲歎了一口長長的氣,“我感覺自己婚姻之路特別不順,是不是要去廟裡多拜拜啊?”
“不會的,相信謝老師會吉人天相。”畢竟人命關天,海禾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她不知道怎麽說,便脫口而出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否妥帖。
“嗯,我和謝老師的事情,拜托你先替我保密啊。”
“當然”海禾一口應諾下。
盡管海禾一心想為天菲的戀情事情保密,但這件事卻已經在曙光小學教師私下裡傳開了。
當晚,辦公室的微信群裡,張巧就將這個發現在群裡告知了:“我聽一個要好的朋友說,培英私立高中那個正在處理的謝老師,就是許天菲的男朋友呢。我先前只聽說許天菲的新男友是個高中老師,名牌大學畢業生,真沒想到會是他。唉,天菲的運氣真是不太好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張巧的話成功地激起辦公室群裡輿論風潮,海禾一概不理,就算張巧在群裡特別呼她,她也裝作沒看到。
她並不願意參與這樣的八卦,她的心裡充斥著悲哀,不僅是因為許天菲,也為著這些青春期受升學壓力折磨的孩子。
海禾有個表哥,他女兒溫婉可愛,成績優異,而且擅長水墨畫,屢次獲獎,同時又擔任學校裡的大隊幹部,活脫脫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的模樣。
可是這孩子自從上初中以後成績莫名直線下降,常常整夜失眠。到了初二剛開學時,就留下一封信,離家出走。當時急得所有親戚都出去四處尋找,終於在天橋的一個角落找到。
離家出走事件一出,
海禾的表哥就將孩子看得更緊了。孩子一放學,就讓她呆在房間裡寫作業,生怕一出去就逃走。 海禾覺得不對,讓表哥帶孩子去找心理醫生疏導,結果硬是被表哥頂了回去:“看什麽心理醫生,又沒犯神經病。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的,不需要什麽醫生調節,慢慢自己就會好起來的。”海禾無語。
她曾經看過這孩子出走時留下的那封信,信中曾經有過這樣幾句話:“……做不完的作業,練不完的習題,沒有盡頭的書山題海……讀小學的時候,我曾經以為我是個天才,到了中學才發現自己是個蠢才……我很累……”
孩子錯了嗎?
從小學過渡到中學,因為學習環境和思維模式的變化,造成心理的不適應,外加不斷增強的學習壓力,她用出走表示自己的無助和反抗,幸而目前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
而培英私立中學的這位高中學子,用縱身一躍來告別這個世界,隻留下一片唏噓。
這些悲劇,是因為家長錯了嗎?
家長們在社會中打拚,時時刻刻都深切地領會著生存負擔的巨大壓力,想要孩子少受自己正在受的罪,少受自己正在受的氣,想要比自己過得好,從一開始就要拔腿狂奔。
為此,中國的家長真可謂殫精竭慮、不辭辛勞,寧可自己節衣縮食,哪怕放棄個人追求,也要為孩子提供最力所能及的受教育的機會,拚了命也得讓孩子跑在學業的前方。
教師錯了嗎?
不少人從選擇教師這個職業開始,基本上就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聞雞起舞、戴月而歸,直到少年頭變華發才猛然發覺,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已匆匆而過,常年重負的工作還可能贈與了各式各樣的告別禮物,比如靜脈曲張、腰椎頸椎病、慢性咽喉炎之類的。
海禾相信在這次孩子跳樓的事件中,不管事出何因,但絕對不是謝老師想要的結果。哪個老師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學業有成,終成棟梁呢?
教師的一片苦心又有多少局外人能理解呢?
想到這裡,海禾心裡很沉重,甚至有點窒息的感覺。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朵朵。朵朵雖然還小,但有時候也會向海禾抱怨作業多,被海禾哄一哄也就過去了。但總有一天,朵朵會長大,她遇到學習壓力時又會怎麽樣呢?
而自己在扮演著教師和家長的雙重角色時,這種身心俱疲的無力感會變得更加明顯,一方面要保證教學的質量,完成家長的期望、學校的目標、社會的囑托;另一方面又不能忽視了自己的孩子的健康成長。
當生活、工作都浸泡在其中時,自己想要長舒一口氣往往都只能是奢望。
晚上,朵朵在寫作業時,海禾破天荒地放下手中的家務活坐在朵朵邊上陪著她,任由那些換下來的衣服堆滿整個洗衣台,任由朵朵吃飯前擺在客廳地板上的樂高玩具散落在走道上,任由茶幾上那些未處理的水果皮凌亂地在散發著殘余的果香,任由自己下班時帶來即將批改的一疊試卷霸佔著餐桌的一角。
她什麽也不在乎了,只是坐在朵朵邊上看著她一筆一劃地寫著作業,等她寫完後,又主動翻開書架上的一本書給她講起故事來。
朵朵雖然覺得自己的媽媽今天顯得有點奇怪,但也沒說什麽,也任由海禾在她耳邊講故事, 雖然她講的故事一點都不好聽。
但文遠卻明顯感到了她的異常。他真的無法理解妻子的突然變化,他越來越看不懂海禾,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完全不是當初結婚的那個人。
除去那平和無奇的外表,她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敏感,更加固執,更加變化無常。
文遠想起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一件事,就是海禾學校的校長曾經因為跟一位女教師有染,校長夫人直接來學校鬧,成為他和他的朋友們酒後的笑談。
但他卻從來沒有在海禾口中得到一絲關於這件事的話語。他們兩個好像永遠隔著一道鴻溝,他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造成了現在的狀態。
文遠開始自責自己平時對海禾關心不夠,他開始注意到海禾在家裡的寡言和眼神在突然之間流露出來的傷感,令他懷疑這是不是抑鬱症的一種表現?
因為在他的學校裡就曾經有一個患抑鬱而停薪留職的教師,在文遠的印象裡,那個教師就是平時默默無聞,表面上並無異常,但時常會出現讓人感到不舒服的,但又還談不上怪異的行為出現。
比如她會突然對著樹葉發呆;比如別人對她打招呼時,總會聽不見,等別人快走遠了,才慢慢地回應了一句;
又比如她會突然用一種傷感的眼神看著別人,但仔細一看瞳孔並不聚焦,而是盲目地散射著,偶爾回過神來時的眼神就跟海禾的目前有點相似。
想到這裡,文遠也禁不住打個冷顫,直怪自己多想,命令自己將這種瘋狂的想法打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