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名教師,海禾隻知備課、上課、改作業、出考卷、教室布置、基本功比賽、做課件、寫論文……但今天的酒桌讓她突然意識到,其實在表面的林林總總外,其實還藏著另一番天地,另一片江湖。
從剛開始的開場白,到互相學習合作愉快。杯觥交錯,酒過三巡,每個人都換上了另一幅模樣,只見王允丹巾幗不讓須眉,每敬一個人都是一副相見恨晚的節奏,專家長專家短的,一臉真摯中帶著崇拜,惹得幾位省裡專家也放下架子,開起玩笑,講起教育界內的一些小趣事,仿佛大家都是多年熟識的好友。
海禾就像一滴油飄在水面上一樣,無論如何也融入不了那個氛圍,好不容易等到快結束,沒想到三位深江區的校長得知專家在聚餐的消息,也趕到了酒店參與進來。
這三個校長海禾一個都不認識,更是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原以為的結束,其實才剛剛開始!這讓她叫苦不迭,提早走不好意思,呆著更是坐立不安。
飯餐的隊伍更壯大了,話題也更加豐富,敬酒也更加熱鬧了。
但熱鬧是他們的,跟海禾無關,她隻得挨著,時間過得分外吃力。
這時大家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提到了方樂平校長和林俏的事情時,其中有位校長打哈哈地說:“方樂平的嶽丈當年可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長,方樂平是他一手提拔的,這會兒敢偷吃本校的窩邊草。此外他學校還出了幾起帶生被告的事,我看他的前景也就止於此了。”
話音剛落,另一位校長則站起來笑呵呵地說:“李校長這話讓人有歧義啊,不吃本校的窩邊草,難道可以吃其他草?你們小學的校長就是幸福,身邊盡是能歌善舞的美女教師,不動心也難啊。像我們初中升學壓力那麽大,我們眼裡除了分數就是分數,哪裡還有心看什麽花啊草啊!”
這時,之前說話的那位李校長端起酒杯說:“陳校長這話有點酸,是嫌初中沒風趣吧。來,我敬你一杯,對你一心撲在分數上的事業表示敬意!”說著將酒杯一碰一飲而盡。
這時坐在主賓位置上的專家接話了;“不管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教育眼界要放寬,尤其是作為校長可不能隻瞧見試卷上的那幾個分數啊。”
說到這裡,見大家都紛紛點頭,他繼續用標準的專家口氣說道,“教育眼界要放寬,但感情眼界要縮小,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就算天涯何處處是芳草也是與之無緣,這樣婚姻才幸福,事業才走得長遠哇!”
一席話下來,王曉丹立即舉起酒杯對大家說:“真知灼見!大家一起來敬一下陳教授。”這時,大家紛紛站起來舉杯,海禾也站了起來,心裡暗笑自己,自己倒是一心經營那一畝三分地,到頭來落了個什麽呢?
真是心苦酒也苦,杯裡的酒愈發難下肚。
此時坐海禾斜對面的兩位學員不知在互相關談著什麽,兩人一直嘀咕著,王曉丹見狀笑道:“你倆在說什麽有趣的事情啊,不能只是兩人講,應該讓大家一起聽聽。”此話一出,大家朝著這兩位起哄了。
其中一位紅著臉說:“哎,沒什麽事,不就是我們深江區的一些小八卦,不值一講。”她越這麽講,眾人越起哄。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們區實驗小學的辦公室主任,你們聽說過沒有,那個超帥的音樂老師。”聽到這裡,海禾的心裡一驚,莫不是在說文遠?
她心裡一跳一跳的發著慌,
趕緊豎起耳朵繼續聽下去。“據說他在音樂排練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的,那個女的為了他還離了婚。可是女的離了,男的卻不離婚。哎,真是害了人家啊!” “噢,這個事啊,早就聽說了。聽說,那個女的不僅離了婚,還為男的流了產不能再生育了呢。為了逼那個男的離婚娶自己,據說還趁著男人夫妻看電影之際去電影院鬧呢,男的老婆被氣得還暈倒在地。這事情發生有段時間了吧。”另一個人搭上了腔。
海禾聽到這裡感覺自己被掏空了一樣,他們誰都不知道自己就是他們口中的主角之一,她內心強按著慌亂,不住地默念:忍住,先聽聽別人怎麽說。
這時王曉丹開話了:“是啊,聽說他老婆也是我們區的老師,好像是曙光小學的。對了,楊老師好像是曙光小學的吧。你知道是誰嗎?”
王曉丹突然轉頭對著海禾這麽一問,差點把她的魂都問出來,她支吾著說:“不,不清楚,我平時不大管閑事。”
這話一出,其他人就不愛聽了,好像除了她,大家都是閑事婆一樣。曉丹馬上轉過話鋒道:“你們看,這就是男人偷吃沒擦嘴的後果。鬧到這一步,這男的不離也離。我要是她妻子,我也離。這種男人留著幹嘛,留著過年?”
眾人一聽哈哈大笑,海禾見大家沒人注意到她,倒松了口氣,剛才後背上汗都出來了。
她好擔心別人再問她什麽,看來家醜是已經外揚了,再怎麽假裝自己是局外人也不現實。海禾如坐針氈,一方面恨不得馬上逃離這裡,另一方面卻又想聽聽別人對這件事的看法。
這一八卦事件,成了酒桌上最好的下酒菜。有說第三者活該的,也有同情原配的,甚至還有人說羨慕男人的,理由很簡單:一個男人能讓另一個女人為之離婚,可見這男人是有本事的。
這時坐在海禾鄰邊座位上的一個老師說:“我同學就在深江實驗小學當老師,她跟我說過這事,男的很帥很有才華,我看過那男的照片,真是帥得跟明星一樣的。聽說,男人老婆很老很醜,連話都說不利索。反差這樣大的一對夫妻,就算沒這個第三者插足,估計也不會幸福到哪裡去。”
這時候好幾個人附和著,表示見過那男的,的確很帥……
聽完這句話,海禾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別人面前是這樣一個形象。此時此刻,她再也坐不住了,推說頭疼匆匆告辭。
離開酒店沒幾步,風一吹,海禾便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低血壓,她蹲在路旁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那嘴裡冒出的氣味,更加劇了暈眩感。
她一再告訴自己:千萬別暈倒在這裡,堅持,堅持……所幸旅館離這裡不遠,拖著沉重的腳艱難地向前邁步。
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她趴在床上,就像一隻落難的水狗剛剛上岸,腦子裡將之前酒桌上的談話又播放了一遍。
“聽說,男人老婆很老很醜,連話都說不利索。夫妻反差這樣大,就算沒這個第三者插足,估計也不會幸福到哪裡去……”這句話就像是錄像機卡了帶,又似複讀機不斷地在海禾的腦子裡回響。
她打開房間裡所有的燈,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麽枯黃乾瘦的臉!
她撩起掛下來的頭髮,那耳垂邊上那車禍留下來的深疤猙獰地露了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一點也沒減淡。如果當初直接車禍去世,那該多好。
她拿出包裡的口紅塗起來,想讓自己的臉色好看點,結果這張臉更加不協調了。
海禾死死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真的好醜好老,別人沒有說錯!自己怎麽配得上高大英俊的文遠,他那麽帥,那麽有才華。
天哪,這段婚姻的錯,不是因為品晶,不是因為文遠,是因為自己!原是自己不配!自己才是原罪!
“……聽說, 男人老婆很老很醜,連話都說不利索。夫妻反差這樣大,就算沒這個第三者插足,估計也不會幸福到哪裡去……”為什麽這句話在腦子裡趕也趕不走?
海禾想哭,但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在笑,笑裡有猙獰,有嘲笑,有悲憤,有恐懼,有絕望,這一切的東西都揉在一起,好奇怪的笑,真的是自己發出來的嗎?
她捂上自己的嘴,笑聲戛然而止,再一摸臉,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已經流淌得滿臉都是。海禾覺得自己的頭快裂開似的,她走向窗邊,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稍微清醒了點。
窗外近處是一棵高大的梧桐,在夜風中簌簌地響著,此時一定有許多片葉子在悄然地撲向地面。遠處便是城區主乾道,長長的路燈連成一線,將這暮色割成了幾個部分。車輛在其間使勁地穿梭著,每個人都有來去的路,自己又該去哪裡?
活著,太痛苦,太失敗。
所有曾經點滴回憶,都變成破碎的玻璃渣,輕握一下都會痛得鮮血直流;所有未來的想像,都只剩下陰霾,或者說已經沒有了未來。
望著窗外的一切,海禾有一種想縱身躍下的衝動,跳下來,就像那飄落的梧桐葉一樣歸於大地。如果有來生,再也不做人,就做一棵梧桐樹吧。
有什麽比死去更清靜呢。可這樓太低了,才四樓,能爽爽快快地走嗎?不行,這透窗的風吹得頭快裂開了。
海禾關上窗,轉身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也好,就用它吧。
再見,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