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深江區全體小學教師例行的學期前師德培訓,培訓在深江區實驗中學大禮堂裡舉行。
為了嚴肅師德師風,每一個座位的靠背上都赫然貼著每個教師的名字。有到沒到、遲到早退,或中途開溜的,都一目了然,這陣式是往年所沒有的。令那些準備簽個到就走的教師叫苦不迭,只能無可奈何地從頭坐到尾。
昨天不見蹤影的方樂平校長,今天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裡,他簡單地與大家打聲招呼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實力打破了他調走的傳言。
全區小學教師師德培訓開始了。海禾的邊上坐的是大隊輔導員劉敏,劉敏邊上的位置還空著的。
“你邊上是誰?怎麽現在還沒來?這次考勤抓得可嚴了。”海禾一邊問劉敏一邊側過來看。
“是張巧沒來啊。”劉敏很平靜,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這讓更海禾奇怪了,只聽說張巧不舒服,本以為是感冒之類的,看來一定有大問題,就好奇地問:“張巧人還不舒服嗎?”
海禾的問話,反倒讓劉敏吃一驚,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似地反問:“楊老師,你跟張巧是一個辦公室的,你不知道嗎?”
這一反問,更是讓海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急著想讓劉敏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劉敏沒告訴她,隻丟下一句:“等一會兒,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等一會兒就會知道?海禾有點不詳的預感,但也只能耐心等著。
目前來看,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先是教育局某副局長講話,再是局長講話,然後又是市教育局領導講話等等,講的又無非是熱愛教育事業、熱學學生、努力鑽研、投身課改之類的老話,沒什麽聽頭,只是熬著時間罷了。
海禾一直等著劉敏所說的“等一會兒就知道”的時間到來。
當局紀委某領導講到了上學期關於嚴察帶生情況時,海禾心裡咯噔一下,覺得張巧一定跟帶生有關。但心裡又馬上反駁,上次張巧帶生被抓後,不是說過退還了所有輔導費,交與學校內部處理了嗎?不可能區裡會公開處分吧?
擔心最終成為了事實。
這位局紀委領導在長長的前言鋪墊後,就當著全區全體小學教師的面,宣讀了《關於給予深江區曙光小學張巧有關處理的決定》,這個處理決定在深江區教育網上也發布了,有人將鏈接傳到了教師群裡,海禾再仔細地讀了遍,主要內容如下:
經教育局黨委會研究決定給予張巧如下處理:1.責成深江區曙光小學對其專業技術崗位等級低聘至10級(原專技9級);2.責成深江區曙光小學調整其崗位,3年內不得從事教育教學工作,3年內不得晉升職務職稱;3.扣發當學年獎勵性績效工資;4.當學年師德考核認定為“不合格”;5.通報批評,取消年度評先評優資格,責令其停止違規行為。
這次的處分應該是十分嚴厲的。
雖然在職教師違規帶生年年在抓,但真正地公開處分的,海禾還是第一次真實接觸到,而且還發生在自己周圍。
據說上學期的嚴查帶生行動中,好像被舉報的挺多,被抓現形的也不止張巧一個人。
上次聽文遠說實驗小學也有一個老師在輔導班上課現場被局紀委抓住,為什麽最後被片分的卻只有張巧呢?
海禾這才明白張巧這幾天為什麽都沒露面了。這事擱誰身上都不會舒服,估計都會找借口請假,像張巧這麽要強的人,
出了這檔子事,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尋死覓活呢? 海禾原本想問問邊上的劉敏一些具體情況,但見她正襟危坐,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就不打擾了,更何況在這次帶生嚴查中,劉敏和張巧是同時被告的,現在她安然無恙,自然不會多說張巧的事情了。
上午的師德培訓總算結束了,李聰聰提議同辦公室的老師一起出去吃飯。
這種事原來都是張巧張羅的,張巧不在,李聰聰也學著她的樣子將大家組織在一起,很快在學校邊上的一家小飯店訂了一桌。
沒有了張巧那張咿咿呀呀的嘴,大家的聚會氣氛也不像以前那麽活潑了。大家先是圍繞著海禾髮型的變化開點波瀾不驚的玩笑,很快就將話題繞到張巧身上。
從大家的談話中,海禾發現大家其實早就知道張巧出事了,只有自己不知罷了,現在才明白事情是這樣的:
本來教育局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之前張巧已經退還了所有的輔導費,並且停止辦班,認錯態度不錯,就變成學校內部處理,這樣一來皆大歡喜。
可是沒想到剛放暑假不久,不知道是張巧自己的意思還是某位家長的提議,以為風聲過去了沒什麽大礙了,居然把重新退還的輔導費又通過某個家長收了起來,據說共有四五萬。這事弄得不謹慎,還是被人知道,繼而又被人告到了市長熱線。據說舉報人還提供了張巧收費的微信截圖,這能不處分嗎?
海禾相信,這種事張巧的確做得出來。她平是就對錢十分計較,工資條裡要是少幾塊錢她都能算出來。
令人不解的是,其實她家挺有錢的,光房子就兩套,但對錢的熱愛就是超乎一般人,即使在帶生嚴查情況下,仍然偷偷帶生就可見一斑了。
“處理意見中說的‘責成深江區曙光小學調整其崗位,不得從事教育教學工作’這條處理,學校會怎麽做?難道真讓張巧不教學?”海禾拿出手機重新看了一下處理意見,問鄭惠琴老師。
“據說學校昨天班子開會討論過了,但具體措施還沒公布,我想可能是讓她做後勤,比如圖書室管理之類的吧”鄭老師回答。
“以張巧的性格,做圖書管理還不悶死她,她會同意嗎?”葉濤打趣道。
李聰聰反應很快接了上去:“我巴不得做圖書室管理不用上課呢!早知會有這樣的處理結果的話,我當時也應該帶個生順便被舉個報呢。我做夢都不想上課!這哪裡是處分,分別是肥差啊!”
李聰聰一邊說一邊捶足頓胸,誇張地將全手向空中揮舉,大嚷一句:天啊,讓我也被處分一下吧!”
“好了,好了”鄭惠琴老師快笑岔了,將李聰聰的手按下來,像是看著女兒似的寵溺地說,“這些是我聽說的,還不知道真假呢,你們戲就演上了啊。”
李聰聰正興頭上,哪裡那麽容易就安靜下來,一口氣巴拉巴拉地問了好多問題:“那張巧老師都請假了,還怎麽安排工作呀?”、“那張巧老師不教語文了,那這個班語文誰教,班主任誰當?”、“張巧老師性格那麽要強,她會服從學校安排嗎?”、“那重新收上去的四五萬後來有沒有退還給家長?”……
“好啦,好啦,”葉濤打斷了李聰聰的話,“你還讓不讓大家吃飯?你這些問題這麽高端,我們這些小百姓哪裡知道啊,趕緊吃飯去,下午還要培訓的哪。”
本來葉濤隻想換個話題,沒想到卻把李聰聰的注意力給轉移到自己身上來了,只見李聰聰故意湊到葉濤邊上,一臉痞笑:“這位葉帥哥,你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噢!上學期我可是聽說學校準備將你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的呀,這學期你是不是馬上成為葉主任了呢?趕緊坦白交代,如果有意隱瞞軍情,後果你可得自責!”
葉濤有點尷尬,因為這件事他做得挺低調,沒有告訴什麽人,沒想到李聰聰居然知道了,學校裡女人多,果然什麽事情都瞞不住。
他趕緊夾了一個大雞腿放在李聰聰碗裡,笑笑說:“趕緊吃,等你哪天嫁人,我給你包一個特大的紅包啊。”
“葉主任,你這是在諷刺我沒有男朋友啊。你等著,我保證將高富帥帶到你面前,亮瞎你雙眼。”李聰聰可不示弱,又跟葉濤貧嘴起來了。
海禾看著眼前的一幕,感慨年輕真好,如此地天真,如此地無憂無慮,任何事情在他們面前都會帶著陽光般的快樂。不知道張巧現在怎麽樣,她以人不舒服為由不來學校,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她這麽要強的一個人……
師德培訓的第二天,是先進事跡展播。此次的師德培訓,摒棄了原先優秀教師代表坐在主席台前枯燥的報告形式,而全省統一采用紀錄片的影視表達方式,來展示來自基層教師的那份教育初心。紀錄片分三個專題,分別是班主任、教科研、支教三個專題。
當畫面剛剛切入“支教”專題時,出現在海禾眼前的是一張極其熟悉,但又點陌生的臉。這不是池彬嗎?海禾整個人激動起來,這麽久沒見面,居然以這種方式見到她。
雖然海禾一眼認出,但仔細看,變化還是非常大。算來,她在西藏呆了四年多了,皮膚略帶著醬紅色,早已不見原先白皙的臉頰,取而代之是的隱約可見的高原紅。原本正好及肩的頭髮,現在已經很長了,麻利地扎在腦後。
在記者的鏡頭上,池彬平靜地講著自己的支教歷程。“我一直渴望找到一個民風淳樸的小村寨,有一所站在操場抬頭就能看到雪山的小學,有一群眼裡閃著光的藏族孩子。也許是當時生活的挫折,使得自己進藏支教的願意強烈得無法解釋。”
池彬講得很平靜,海禾腦海裡浮現出她在離婚後一次次哭泣的場景,那段時間自己只要有空就會陪她,但真沒想到她會主動去西藏支教,像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我達到支教點時,發現比我想象的還要艱苦,村子裡連網絡信號都沒有,沒法跟外界很好的聯系。高原上米飯很難蒸熟,每次吃飯菜很少,米飯經常是夾生的,總感覺吃不飽。睡覺好一些,村裡發給我們支教老師一床新的被褥,專門騰出一間教室當宿舍。此外,由於天氣比較乾燥, 晝夜溫差大,剛入藏那段時間,我基本上都在感冒,好幾周都好不了。”鏡頭裡,池彬的眼睛是如此明亮。
“遇到節日時,總會有孩子們送給我哈達,以及寫滿祝福的紙條。我覺得我們支教隊員身上承載了很多東西,肩負很多承諾,不管碰到什麽困難,我都必須堅持下去。我已在西藏呆了四年,我還準備繼續呆下去,這裡的孩子需要我,我盡自己的能量發光發熱,來照亮孩子未來成長的路。”如果自己能發光,又何懼黑夜呢!
接下來都是藏族孩子的一些采訪,看得出池彬和孩子家長關系十分好,孩子叫起“池老師”,聲音裡都透著溫暖。采訪的最後,屏幕上出現一首小詩: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開在雪山之上,雪蓮做到了;
不是每一棵樹,都能屹立在大漠戈壁之上,胡楊做到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飛躍萬裡去援藏,他們做到了。
致敬,為這最可愛的人!
看著屏幕上的那幾行字,海禾久久移不開眼睛,她歎了一口氣,心中默念道:“不是每位教師,都能讓自己的價值升華,池彬做到了”。
那自己呢,還是婚姻生活中苦苦掙扎,與她相比,自己的生命意義是多少渺小,人生是多麽單調。
海禾將這首詩及時拍下來,編成短信,再加上“為你驕傲”四個字,短信發給池彬。她不知道池彬那頭手機信號現在好不好,什麽時候能收到這條短信?
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還記得自己就好,記得兩人一起走過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