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學期正式開始上課了。因為海禾所帶的五年級升為了六年級,而且這屆畢業班依然面臨著全市的畢業班統考檢測,壓力很大。
開學一個星期後,張巧過來上班了,這學期她主要負責校圖書館和教職工食堂工作。但她的辦公桌還設在原來的地方,依然跟海禾同一個辦公室。
張巧雖然回來了。顯然處分這件事,對她造成了較大的影響。她沒有那麽愛串門了,但那閑不住嘴巴卻變本加厲,從原先的“愛八卦”往“愛嘮叨”上轉變。海禾從她身上明顯看到了吳老師的影子。
海禾有點不敢接話,如果為了面子特意去接話,張巧就會誤以為觀點契合,越講越起勁,越說越沒完沒了,像海綿一樣的擠佔自己的時間,弄得自己事情都沒法做,乾脆有空就呆在教室裡改作業。
新學期雖已開始,文遠卻遲遲不能進入工作角色。他一直想知道品晶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什麽回事,但品晶的手機總是關機,短信、微信沒人回,去她單位被告知她請假未回,去她家又不敢。
至落水後,品晶杳無音信,這令文遠一直惴惴不安,總有預感將要發生什麽事。
這天,文遠突然收到了品晶的一個微信,約他晚上在老地方“陶享”咖啡吧見面。他一下班就跑到老地方要了個小包廂靜靜地等著品晶到來。
這等待的時間裡,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忐忑,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品晶肚子裡的孩子。
兩人一會面,文遠連簡單的寒暄都省去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這孩子是我的嗎?”
品晶回了一句:“你覺得呢?”這不置可否的回答令文遠抓狂,他甚至不敢正視品晶的表情,只聽品晶又一字一頓的接著說:“孩子已經沒了,他是誰的還有什麽意義呢?”
什麽?孩子沒有了?這句話就像一把刀子刺入文遠的胸膛,他已經顧不上其他了,腦子裡隻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把抓住品晶的手問:“是因為我老婆將你推下水才沒有了嗎?”
“你老婆?呵呵,以前在床上你也叫我老婆。”品晶嘲諷著,繼而又抬頭輕蔑地看著張文遠,一字一頓地說:“張文遠,我恨你!”
文遠知道自己可能又說錯了什麽,讓品晶敏感了。
兩人既然已經分手了,又何必在“老婆”這兩個字上玩所謂的文字遊戲呢?他此時也不想再辯解什麽,他等待著下文,品晶這次約他一定有大事。
品晶要了一杯抹茶拿鐵,繼續說道:“我怎麽也沒想到你老婆居然將我推下水。”她故意將“你老婆”著重咬字,然後瞥了文遠一眼繼續講,“那天從河裡被撈出來後,本以為喝了些薑湯也就好了,沒想到夜裡肚子疼痛難忍,送到醫院後查出我竟然是宮外孕。”
品晶的語速越說越慢了,最後停了下來,盯著桌台邊上點著的小燭火,搖曳的燭火將品晶的臉映得斑駁。
“懷孕的事我是瞞著我老公的,我還沒來得及去想肚子裡的孩子何去何從,落水後去醫院一檢查,什麽都瞞不住了。你想,一個男人半年都沒碰過她老婆了,她老婆卻懷孕了,你說,這個男人會怎麽反應?”
文遠不知道怎麽回答,更準確地說是他不敢回答,反而是品晶還很平靜,這半個多月來,她已經將悲傷慢慢消化了。
她看著文遠,用牙簽剔著燭火,突然抬頭望著文遠:“昨天,我老公提出離婚了,這點你不用內疚,即使沒有你,
我們也會離婚的,因為我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有人了。” 品晶頓了一下,眼睛是灰暗的,但這種灰暗轉瞬即逝,她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凌厲起來:“我要是離婚,你可以不用內疚,但是我的人生,你必須負責!”
文遠一下並不明白品晶具體想說的是什麽,他想說但品晶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她抓住文遠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滲出淚花,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他不知所措。
品晶的語氣開始變得激動:“我本來就屬於很難懷孕的類型,這次能懷上孩子,我是多麽開心。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會是宮外孕。當時情況緊急,大夫為了保住我的命,把我的輸卵管給切除了。我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你知道嗎,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不能再做母親是多麽的痛苦……”品晶再也說不下去了,哭作一團。
文遠感覺自己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了。
品晶的離婚、永遠的不孕,這兩件事像兩座大山一樣突然向文遠倒過來,讓他完全懵住了。
他在見品晶之前已經想好了各種可能,但卻從沒到想事情會這麽嚴重!
品晶哭得很厲害,文遠的手都被抓疼了。望著眼前這個泣不成聲的女人,他知道她一定憋了很久了,這半個多月來,她是怎麽度過這痛不欲生的日子,心裡一軟,將品晶攬入懷裡。
好久,品晶才停止,用那已經腫了的雙眼凝神看著文遠:“我再也不能生育了,我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呢?當初我就在那條河裡淹死算了,幹嘛還活在這世上?”
“說什麽傻話,不是還有我嗎!”文遠再次抱緊了她。
“你娶我吧,好嗎?”品晶從他懷裡掙開,盯著文遠問。
文遠不知道怎麽回答,這一切都來得實在太突然,他一時間無法接受,更來不及吸收,一時語塞。
文遠的默不作聲,讓品晶發狂,她像失去理智似的,狠命得搖著文遠的肩膀,淚水像是開閘了般湧落,邊哭邊喊:“我這樣的下場,難道你可以置身事外嗎?你想想,當初你能按我要求戴好套,就不會這樣子了。還有,就算是宮外孕,但如果不是你老婆將我推下水,腹部突然受冷嚴重收縮,也不會緊急到要切除輸卵管這個地步,是你和你老婆將我陷入了地獄……”
她的聲音很大,引得服務員也推開包廂,來詢問需要什麽幫助?但見包廂裡的情景又知趣得退出了。
品晶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胸膛,這針針見血之間,他終於真正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怎麽樣的人生抉擇。
品晶的話沒錯,他的確不能置身事外。他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但也絕不是那種毫無擔當、自私的小人。盡管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品晶今天的結局自己必須要負很大的責任。
之後的幾天文遠過得魂不守舍,品晶的話就像是緊箍圈一樣套在他的心口上。他清楚此時自己任何一個決定都將會改變自己或他人命運,又該何去何從呢?他敢不娶品晶嗎?不可能。
品晶為他離婚,因他終身不育,她將自己人生與文遠五花大綁地捆在了一起,此時拋棄她,就算自己能過良心這一關,只怕也逃不過眾人唾沫;選擇跟品晶一起?文遠怎麽面對勤儉持家、毫無過錯的妻子, 又怎麽忍心給女兒一個破碎的家?
這個家雖然普通,但畢竟是自己在這茫茫人海中的唯一港灣,是自己親手讓這個家陷入了風雨飄渺,混蛋,真是混蛋!文遠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
他甚至想要逃離,渴望逃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
當這種念頭出現時,文遠又狠狠地咒罵自己懦夫,繼而將那種對於自己的怨恨和懺悔融入了一杯杯的酒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以前自己有心事都會找個無人的地方拉小提琴,現在隻想喝酒,那酒後麻痹掉一切的感覺才是能真正地安慰了他。
品晶最近常常會發微信給文遠,內容無非是生活沒意思,無非是失去做母親資格的悲傷,無非是她丈夫與她離婚的進展,無非是將文遠視作生命稻草,問他是否愛她並娶她?
諸如此類的微信就像是一個炸彈,將本身疲憊不堪的文遠炸得體無完膚。
有一次他被品晶的微信弄得不勝其煩,乾脆一天沒理她,結果品晶發短信表示要自盡,逼得文遠哄半天才平熄下來。
至此嘗到了甜頭,但凡文遠不理睬她,品晶就尋死覓活,甚至想去他學校找他。
昔日的甜心變成了腦門上的緊箍咒,品晶的不斷發過來的短信、微信已經成為了他擺脫不掉的厄夢,文遠現在才深切地感受到與海禾那種平淡如水的生活是多麽的美好,他不願意親手解散自己的家,只能一天天哄著品晶,一天天想著如何應對,過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