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禾怎麽也沒想到,惠琴老師會來看她。
自己出車禍並流產的事情,學校的老師是怎麽知道的呢?她想問問文遠,是不是他透露的?但還是忍住了。跟文遠交流的欲望都隨著肚子裡孩子的消失而消失了。
她不想再勉強自己要討好什麽人,只是暗暗告訴自己這段婚姻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朵朵維持一個家的完整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決絕,決絕就決絕吧。
朵朵在的時候,她盡量保持著往日的親切,其它時間裡,她冷眼地看著這個家裡的一切既不難過,也不動心,甚至連個感慨也不曾冒出。
當慧琴老師走到她床頭,拉著她的手詢問怎麽流產的時候,海禾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答上一句:“不小心,沒什麽事情。”便岔開話題,聊起學校來。
這一切表面上好像很正常,但文遠跟她說話時那種小心翼翼的味道,海禾的目光裡回避的感覺,還是讓鄭惠琴老師感覺到異樣。
畢竟也是快退休的老教師,這點細微的變化自然不能逃過她的眼神,她想起了張巧在上學期裡對她說過的一件事:
當時張巧正送女兒參加詩歌朗誦大賽,路過櫻花公園時,看見文遠拉著一位年輕姑娘的手在散步。她好奇心大發,就躲在一角密切注視著他倆。其間他們一直十指相扣,有說有笑,甚至樹陰影下還想到親吻了一下。不用說,這就是文遠的小情人。
張巧的話一下子讓惠琴老師驚了一跳。
海禾是多年的同事,而且共處一個辦公室,她是再了解不過了。海禾這個人忠厚實在,甚至有點木訥,而文遠則高大英俊,還是深江教育界稍有名氣的音樂才子,總覺得兩人並不相配,隱約擔心他們的婚姻。
現在張巧這麽一說,就更加證實了她的直覺。
畢竟鄭惠琴是老教師,她不動聲樂地與海禾聊了一會兒,將滿腹的心事收入心中離開了。
目送鄭老師的離去,海禾松了一口氣,她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窺見自己婚姻裡的不幸,也包括自己的父母。
她暗暗地告訴自己要不斷克制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低沉,要讓自己保持以前的狀態,甚至更好。
她望著鏡子前自己耳垂邊臉頰上的那條深色的疤痕,把頭髮放下來,頓時遮了大部分,不再刺眼。
“也許應該將頭髮燙起來。”海禾自言自語道。
女人很多時候,很容易成為多米諾骨牌的推手。比如說,當她決定將頭髮一直放下來,就會想把頭髮燙起來。當頭髮燙好後,就會覺得自己應該化妝才配得上這髮型,當紅色的胭脂擦在耳垂邊的臉頰時,又覺得要穿配得這妝容髮型的衣服……
就這樣,海禾朝著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方向變化著,連她自己都驚訝這種日漸一日的轉變,並十分享受。
她再也沒有提到過酒店捉奸的事,也沒再提起過車禍和流產的事情。
同樣的,文遠也不曾提起,仿佛之前的一切是沙灘上的腳印,被海水衝刷過後,什麽也沒留下,又仿佛是昨夜裡做過的一場夢,醒來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除了海禾明顯得變得比以前打扮時尚點以外,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至從車禍事件後,文遠很少再外出,幾乎整天都宅在家裡了。以前海巴不得文遠天天在家,一起吃飯,一起乾家務,可是現在她一點都不喜歡。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對文遠,兩人單獨在一起無話找話講,
更顯得尷尬,她明白,即使生活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但裂痕是永遠存在的。 她忘不了床頭曾經出現的避孕套,她忘不了文遠手袋裡的那條星星手鏈,她忘不了酒店門口驚慌失措的那張臉,她更無法忘記自己耳垂邊上那道還在泛紅的疤痕。
她沒有起激光除疤的念頭,她甚至想讓這個疤留在自己的臉上,連同自己悄然生長的皺紋一樣變成歲月的紀念。但不除去,不代表願意示人,海禾開始在自己臉上擦較深厚的粉,漸漸地,她開始覺得自己還需在其他五官上做文章才配得上這張滿是脂粉的臉。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她學會了畫眉,眼線和腮紅,這一切她無師自通。
她驚訝於自己這幾個星期的變化。當長長的大波浪長發披在肩頭,一身卡其色的連衣裙出現在鏡子面前時,海禾在恍忽間迷惑,這鏡中的人是誰?
偶然有親戚來家探望時,他們沒有多關心海禾車禍流產的事情了,反而更關注她整體感覺的變化,好像更洋氣了,但又感覺更生疏了。
七夕節很快到來。這些年來,七夕節逐步演變成為中國的情人節,商家的各種噱頭活動有如雨後春筍,將情人節的意蘊推向了高潮,不少人已把這個節日當作了相親派對和求婚儀式的契機。
海禾娘家住在郊區,那裡的七夕節卻還保存著一些傳統的味道,什麽穿針乞巧、種生求子、為牛慶生、拜織女、拜魁星、吃巧果等七夕習俗,雖不像舊年一樣原汁原味,但在政府的打造下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迎合城市人懷舊的口味。這不一樣的傳統風情,逐漸成為當地旅遊金名片。
今年各地趕來參加七夕活動的遊客人數暴增,下午四五點,街上都擠滿了遊客和硬擠進來的車輛,街旁到處是賣彩燈的、小零碎的小販。很快,許多城管、民警都趕來維護治安,更是讓這年的七夕顯得更加喧嘩和嘈雜。
剛入幕不久,朵朵就被街上那些玩具和各類彩燈興奮得到處亂竄,海禾拉都拉不住。文遠腳步快,緊跟朵朵,防止人群中衝散,把速度慢的海禾一個人留在了人潮之中。這反而讓海禾更自在,四處悠閑的逛起,尋找兒時的記憶。
今年的燈確實很精致,連村口的那條河裡也放滿了蓮花燈,河邊有一群青年人在放孔明燈,當燈緩緩地升起,那帶著夢幻般的光亮成群成群的在天邊化作星星,這情景煞是迷人,簡直是將電視畫面複製到現實中來,引來了許多旁觀者駐足。
海禾在橋上站了站,就準備去橋邊的小攤上買個孔明燈,等朵朵回來一起放。剛下橋不久,就被河邊一個身影吸引住了,她的心幾乎要跳起來,不錯,這個人不就是董品晶嗎?
她挽著身邊一個三十多的男人的手臂, 甚是親昵。這男人身材不高,但卻胖得很,是她丈夫嗎?怪不得出軌,這長得也確實不怎麽拿得出手。
海禾心裡冷笑著,這個萬惡的女人,勾完別人的丈夫,還能厚著臉出來跟老公一起秀恩愛。
海禾雖然很是氣憤難平,但理智還是告訴她不要惹事,早點讓這件事過去。她深呼吸幾次,恢復了平靜,像無事人一樣繼續往前走。
仿佛是注定似的,董品晶兩人居然往她這裡走來,當經過海禾身旁時,她手上那串星星手鏈瞬間引起了海禾的注意。
這串星星手鏈,雖然只是掠過幾眼,但卻像烙在海禾腦子裡一樣,是注定抹不掉的。
她從文遠的包裡找到,如今還戴在品晶的手上,這是恥辱的提醒,她又想起了那場車禍,想起肚子裡那可憐無辜流產的孩子,剛平複的心,猛然又跳躍起來。她感覺自己血往上湧,真想狠狠地掌摑過去,但理智還是克制下去了。
海禾表面那種看似不經意,但又明顯充滿著刻意味道的目光,讓董品晶很快地注意到經過身邊的這個女人。
剛開始她並沒有認出海禾。那披肩的大波浪長發,能難與只見過二三次的海禾聯系起來。
但當目光與海禾對上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快要蹦出胸膛,連忙地打了聲招呼:“楊老師”,那聲音是如此僵硬,讓邊上的那個男人也感覺怪異,就問了:“遇到朋友了?”
海禾沒有表情,只是冷冷地說:“不算朋友,見過幾次吧。”就準備往前走,並不想跟品晶有任何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