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海禾不斷地提醒自己早點完成家務,但洗洗刷刷總也乾不完似的,好像只是一晃眼的工夫,文麗所說的活動時間快到點了,趕緊匆匆梳妝打扮。
此時坐交車過去,時間肯定會來不及了,所幸今天文遠沒有將車開走。海禾自從取得了駕照以後,很少開車,但一看到時間這麽緊,那條路不太遠也比較好開,趕緊找了備用車鑰匙,急急地開車過去了。
走入會場,燈光閃耀,裡面有一半的位置已經坐滿了,每個位置上都貼了名字。海禾很快地找到貼著文麗的座位。
這是中部最右邊靠牆的位置,海禾對這個位置很滿意,因為她不喜歡熱鬧,可以蜷在角落裡,靜靜地看看手機,翻翻網頁。
坐在海禾邊上的是一個青年的姑娘,扎著丸子頭,穿著一件米黃色的T恤,上面繡著一行英文字母,下面穿著牛仔中裙,整個人洋溢著青春的光芒。再環顧四周,來的基本都是年輕小姑娘小夥子,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他們笑著,互相問候,互相交談。
海禾突然感到,自己作為中年婦女,好像走錯了地方一樣。
她忍不住掏出包裡的鏡子,照了照自己。雖然已經化了點妝,但也蓋不住鏡子裡那又略帶發黑的眼圈,以及周圍調皮的細紋。鼻子上的毛孔顯得有些粗大,皮膚在旁邊的女孩子的映襯下,更顯粗糙。
她歎了一口氣,把鏡子放回包裡,更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原本也是挺滿意身上穿的連衣裙,現在感覺怎麽這麽老氣!
海禾心裡總覺得不安,覺得椅子都長出刺來,她將自己身軀更往角落裡縮,連脖子都感到生疼,她扭了扭脖子,巴不得自己跟牆紙化為一體。
頒獎活動開始了。前面的LED大屏幕上開始出現了“深江區十大網紅頒獎大會”幾個字眼。
獲得十優的網紅輪流上台介紹自己的經歷,有的在自己在講述自己宣傳閱讀的理念和行為;有的在講述自己漫畫創作的經歷;有的在講述自己小說創作的源感和對生活的思考……
望著眼前的一個個鮮活的面孔,年輕且充滿著生機,聽著一個個的故事,海禾特別羨慕他們的人生,羨慕他們豐富而有意義的生活,如同春天裡蓬勃的枝丫,在春風中抽出新芽,迎著風,綻放出屬於他們自己的顏色。
而自己呢?如同砂礫一樣暗淡,自己這幾十年是怎麽過的?除了日複一日地上課,改作業,做家務,生活就像是複印機裡複印出來的一樣,索然無味。除了徒長的年紀,自己的人生還留下了什麽,連老公的心也抓不住,真是悲哀。
整個活動,都在海禾胡思亂想裡結束了。
在離開會場大門的一瞬間,海禾在前面擁擠的人群裡看到了一個並不熟悉卻印象深刻的背影:頭髮披掛著,在一側夾了一個別致的珍珠發卡,高挑且端莊的背影隱隱含著一些誘惑,總有讓人有種想看看正面的衝動,這時那個嬌俏的背影忽然側過頭看看邊上什麽東西,旋即又轉了回去。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海禾無比肯定她就是董品晶。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是不是文遠當初就是被這個背影誘惑了呢?海禾才剛有這樣的念頭,心就被痛了一下。
海禾想擠到前面,她很想再仔細地看看她的樣子,看看這個插入到她婚姻生活中的女子的樣子。但是會場人多門小,海禾總也湊不到前南。
好不容易走出大門,眼前空間大了許多,
她就在海禾的前面走著,中間並沒有多少人擋著,海禾眼尖,發現了品晶手上那條帶著星星墜子的手鏈,這條曾經在文遠包裡發現的手鏈如今在品晶手上戴著,這還能說明什麽呢? 此時的海禾只要稍微走快一點就能趕上品晶。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裡卻膽怯了,慌亂的心促使她反而將腳步放慢,眼看著她從她的前面越走越遠。
就在海禾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余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文遠嗎?海禾定住了腳步,重新往前走,緊緊地跟上去,就像電視裡播放的那樣,將他倆的行蹤控制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
很慶幸,他倆沒有開車,也沒有發現後面正亦步亦趨的海禾。他們並肩而行,相互交談,走過一條熱鬧的大街,就拐進了瑞香大酒店。
海禾沒敢跟進酒店,內心一直掙扎著是否進去。在門口徘徊了十來分鍾後,海禾定了定神,大口地呼吸,就壯著膽進去了。
進入酒店傻眼了。富麗堂皇的大廳上,吊著精巧的藍色大宮燈,燈上微微顫動的流蘇,配合著閃光的地板和低低下垂的天鵝絨的藍色帷幔,給人以迷離恍惚的感覺。
這滿眼的金碧輝煌,高大的立柱,寬闊的空間,自己又該往哪裡走才能找到他們?
海禾並沒有猶豫多久,就朝著電梯間走去。門口的指示牌顯示6—15樓都是客房。海禾不知道該去幾樓,只是胡亂按了七樓。
踏出電梯房,一眼望去,這一長長的廊兩側都是客房,自己又能從哪裡找呢?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順著長廊一路前行,期望從某間房內傳出自己熟悉的聲音。
很顯然,這樣的辦法是根本不可能找到的。海禾繞了六樓、八樓、九樓,都沒有任何線索。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就算捉奸也不是這樣捉的。
她泄氣地來到酒店大廳服務台,假裝是找朋友,詢問張文遠訂的房間是哪個。但是服務員用標準的微笑,很客氣但又很冷漠地表示酒店不對外透露信息回絕了她。
這下海禾真的失望了。
她走出來,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如果就此離開,她是多麽不甘心。也許那盒失蹤的避孕套就在今天發揮著它應有的作用,而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應付。
她回憶著電視裡、電影裡、小說裡、街坊傳言裡類似的情節,故事中的人物又是怎麽做的呢,自己又可以做些什麽呢?
海禾突然想到,既然找不到他們就守株待兔,自己守在門口總能逮到他們。可自己一直站在門口也不像話呀,又想到自己的車還在下午的活動地點停放著,不如將車開過來,自己坐車裡守著。
很快,海禾就將車開過來。可是問題又來了,酒店正門口並沒有空余的停車位,好不容易在酒店後方的停車場找到空余車位,可這樣一來,坐車裡,就算兩人出來了,自己也看不到。
再說這兩人從酒店出來,自己就算逮到他們又能怎麽樣,能說明什麽?如果他倆只是說自己是在酒店吃飯呢?自己不是又自討沒趣?
海禾就這樣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看看時間,這麽來來回回地過去了快兩個小時。她再也忍不住了,又從車裡下來往酒店走去。
海禾坐在前台邊上的沙發上,不知道自己具體該怎麽做時,猛然聽到前台傳來的一段對話。
對話大致內容是一位客人想開鍾點房,服務生給了他11樓的房間,但那位客人有點恐高,想要低樓層的房間,前台服務生愛莫能助地回了一句:“對不起客滿了,今天的鍾點房只有10、11樓了。”
海禾的血管像被瞬間疏通了一樣,腦細胞活了,她趕忙到電梯間按下了10樓。
她在10樓和11樓的每一層樓道裡徘徊著,每經過一個房間,都停一下,期待能聽到什麽,但一切都如預想的一樣徒勞。
樓道一個服務員,見海禾的樣子有點可疑,就詢問起來。海禾趕忙找個借口,匆匆離開這個服務員的視線。
這下她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決定還是放棄這種徒勞無功的搜尋。
也許是海禾這份如此急切的心,讓上天感應到了;也許是因為一切早就注定好了;也許生活就像個頑皮的娃娃想搞個惡作劇。總之,海禾連做做夢都不會意料到,自己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見文遠從走廊一端的房間裡走出來。
她愣住了,整個人完全懵了。一方面,她根本沒想到會這麽簡單地找到文遠,簡單到無法相信;另一方面,雖說自己是想找到文遠確認他是不是真的跟董品晶去開房,但根本沒想過一旦確認後自己該怎麽做。
當她確認那個從房間出來的人影是文遠時,海禾終於陷入了一種真空狀態,完全沒有了思想,完全沒有聲音,甚至沒有了周圍的世界,那一瞬間好漫長好漫長,漫長到就像是一個無止無盡的時間漩渦, 一直向前永遠盡頭,盡管在別人看來也不過幾秒鍾。
當文遠抬頭時,他也僵住了,酒店非常安靜,長長的走廊一頭只有一個人,就是海禾。
他懷疑自己認錯了人,但仔細看分明就是海禾。
為什麽她會在這裡出現?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海禾早已發現了他。
董品晶也不明就裡地從房間裡出來了,當她看到眼前的一幕什麽都明白了,緊張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這一拉就將文遠從瞬間的僵硬狀態激活,他輕輕地喚了一聲:海禾。
這一聲又將從海禾從瞬間的僵硬狀態激活,她的血全部往上湧,隻覺得世界一片混沌。
跟以前一切情形相似,凡是不知道如何應付的狀態下,海禾都會條件反射似的想到逃離。
記得上次見到品晶跟文遠一起在家裡時,她也是這樣逃也似地離開。這次,她並沒有吸取教訓,還是原來的她,她不顧一切地返身往電梯邊的樓梯道往下跑,她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男人。
她在酒店裡幾次三番地想找到文遠,找到了,卻逃了,就像一隻被獵人發現的小鹿,瘋狂地往前跑,越遠越好,全然沒想到了自己才是獵人。
她跑到了自己的車子邊上,發現身後沒有文遠的影子。不知道是自己跑太快,文遠追不上,還是他壓根沒有出來追過自己。
一瞬間渾身的力氣都像空氣一樣散去,腦袋嗡嗡作響,似有無數的變壓器在裡面轟鳴。一種眩暈感,又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陽光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她隻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