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回到家,經過女兒房間時,門並未關好,透過敞開的這條門縫,文遠看到海禾正在房間檢查朵朵的作業。
她那張並不漂亮,甚至有些老氣松弛的臉此時在燈下卻散發著柔光,女兒坐在她邊上,半個身體都偎依在媽媽懷裡。
兩人側對著文遠,那重疊在一起的身影此時溫暖得讓他想哭。
他站在門縫前呆立著,生怕一離開,這一幕就會永遠消失在他的面前。
朵朵一下子就發現爸爸在房門口,拉著文遠的坐著床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畫,撒嬌地說:“爸爸,你看,這是我給爸爸媽媽畫的禮物,祝你們教師節快樂。你看我畫得好不好?”文遠定睛一看,上面畫了兩個大人拉著一個小孩,上間寫著大大的一行字“爸爸媽媽,教師節快樂,我愛你!”這幾個字周圍還畫上了漂亮的花邊,塗上了各種顏色。
見文遠看得入神,朵朵拉拉他的手問:“爸爸,你和媽媽怎麽慶祝節日?”話音剛落,海禾就尷尬地忙喚朵朵回來訂正作業。
文遠明白,她是不想讓自己在女兒面前難堪,自從海禾流產後,兩人除了女兒的話題,早已沒有往日的親和,一堵無形的牆已將兩人隔開了兩個世界。
看著這一幕,文遠心裡難過得很,他突然想起,學校裡為慶祝教師節,給每位教師都發了兩張電影兌換券一直擱在包裡。
他連忙從包裡翻出電影券,在朵朵面前亮了亮:“你看,爸爸準備了電影票,明天跟媽媽一起看電影,慶祝節日呢。明天你要一個人在家寫作業,不要到處亂跑,好不好?”
朵朵聽了,拉著海禾說:“好,我明天一定一個人在家乖乖寫作業,一直等你們看完電影回來。”文遠快速地瞟了海禾一眼,她好像沒聽見似的,而是繼續檢查朵朵的作業。
雖然只是一眼,但文遠還是能感受到她在有意地躲著她,這瞬間的感覺再一次地穿過文遠的心,文遠感覺自己的心隱隱作痛,趕緊回到自己的書房。
當他坐下打開電腦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角有點濕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不管品晶怎麽鬧,他絕不拆散這個家!
第二天下班,文遠擔心海禾會找借口不去電影院,真是那樣的話,他也理解。兩人已是許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突然一起看電影,不論是相顧無言還是無話找話,都讓人尷尬和不安。
但出乎意料的是,晚飯後不久,海禾就從房間裡出來,特別換了一身紫色的衣服,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大波浪頭髮側分放下,遮住了耳根邊的疤,平添了許多的嫵媚,文遠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陪著自己多年的妻子,直至海禾問了一句:“哪個電影院?”才回過神來。
一路上,雖然海禾的眼神還是冷冷的,話也不多,但文遠還是能感覺到她對這次出行的重視。
在等待紅燈的時間裡,他默默地關掉手機,不想再接到品晶那帶著神經質的微信、短信、電話。
如果她真的要鬧,要自殺,由著她去吧,自己真的受夠了!
這個電影究竟在放什麽,文遠根本沒心思聽,他只是覺得一種開學以來從未有的舒坦。
眼前的光影裡放著別人的悲歡哀樂,與自己無關;身後是漆黑的一片,雖然知道都坐滿了人,但黑暗遮蓋了一切,也融化了一切,只剩自己是存在的;身旁是自己的妻子,她並不漂亮,也不優秀,普通得時刻被人群所淹沒,但卻是自己孩子的母親,
是這世界上的唯一的家。 從電影院出來,快走到車位時,老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像個幽魅一般地站在車門邊上,文遠想拉著海禾轉頭先走的,不料卻被品晶叫住了。
文遠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走,海禾其實也早就看見了,她並沒有發火,很冷靜地跟了上去,她有什麽可怕的呢?她是張文遠光明正大的妻子。
品晶快步拉住文遠的手,不知是有意還是挑釁,當著海禾的面對文遠嬌嗔道:“發你微信不回,打你手機沒通。沒辦法,我隻好打電話到你家,你女兒說你們去看電影了,所以我找過來了,在你的車子邊等你。”
文遠一聽,頓時一股無名火湧上,狠狠甩開品晶的手:“你打電話到我家?向我女兒打聽我的下落?你這樣有意思嗎?有必要到這裡來叮哨嗎?”
文遠因厲聲斥責而導致的脖子上的青筋的暴起,那番猙獰讓海禾有點害怕,她從來沒見過英俊的丈夫會有這樣的一面,但她依然像一個看戲的觀眾一樣,站在邊上,一句話沒說。
不是沒話說,而是懶得說。
見文遠動怒,品晶也不甘示弱,冷冷地反諷道:“你這麽大聲幹嘛,難道要讓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嗎?別忘了,今天看電影的還有許多你的同事呢!”
品晶頓了頓,用勝利且輕蔑的眼神再看看文遠,接著又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笑著說:“不能打電話到你的家嗎?你那個家還有必要存在嗎?你不是答應離婚娶我嗎?我們很快會有我們自己的家。”
文遠沒有說話。的確,今天看電影的人中,有許多是他的同事,他不敢輕易接話,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他不斷地深呼吸,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且先看看品晶究竟要幹什麽?”
見文遠沒有回應,品晶繼續說:“你看電影就看電影,何必關機呢?你是故意想躲我嗎?我為你離了婚,還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你就——”
“好了,好了。”文遠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的話,”這些話,你都講了多少遍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什麽叫永遠失去作母親的資格?”這回打斷文遠話語的是海禾。
當品晶口中吐出“離婚”字眼的時候,她再也不能冷靜得像個看客,當聽到“失去母親資格”的時候,她意識到,後面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看來文遠沒有告訴你。”品晶冷笑著,當她繼續想說的時候,被文遠喝住,但這一喝,反而激起了品晶那無處安放的怨恨,她將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向海禾劈頭蓋臉噴去,在她夾著抽泣,夾著怨恨,在斷斷續續不成文的怒吼中,海禾聽出了“宮外孕”,聽出了“切除輸卵管”,聽出了“離婚”……
聽著品晶的話越來越刻薄,海禾真的忍不住了,反駁道:“你宮外孕能怪到我頭上?你不能做母親了,也怪我頭上?要怪也得怪你自己作別人的小三!”
此話一出,就聽得“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砸過來,海禾愣住了,很快就回過神來,她現在再也不是以前那隻軟綿綿的羔羊,她順手也掄過去,想狠狠地甩品晶一臉,但卻落了空,原來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文遠見品晶扇海禾巴掌時,就氣得連拉帶拽地將她往自己車裡拉去。
品晶一邊被文遠拽著,一邊盯著海禾罵:“的確,宮外孕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有幾個人有宮外孕就要切除輸卵管?還不是你將我推入水裡,身體受冷急劇收縮,怎麽會緊急到要切除的地步!是你這個魔鬼,讓我失去了永遠做母親的可能,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
品晶已經被文遠拽到車裡,但還是從車裡飄出幾句話:“我詛咒你永遠沒人要——”
車門被關上了,但卻沒有啟動,海禾不知道他們在車裡說著什麽,只見車窗裡兩個人在激烈地揮著手臂。
圍觀的人並沒有因此散開,海禾此時也已經怒上心頭,完全失去了冷靜,她對著圍觀的人群,像個潑婦一樣地嚷著:“看什麽看,還不滾開!你們這群不嫌事兒大的王八羔子,沒見過別人家吵架啊——”
海禾這麽一來,人群雖然散開了一點,但還是在稍遠處圍著,海禾覺得自己變成了電影裡的醜角,那原本就沒有按納下的憤怒,讓她更加變得像發怒的獅子,她拾起地上的幾塊碎石,朝著圍觀的人群扔去,人群慢慢地散開了一些,但還是有幾個在不遠處對著她指指點點。
對此海禾都不在乎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家要散了!自己怎麽辦?朵朵怎麽辦?
文遠在車裡跟品晶還在講什麽,她也不想打開車門去聽什麽,讓這對狗男女自己去糾纏吧!
她累了,這種累從在酒店房間門口見到他們開始就沉澱在細胞裡,現在都冒出來了,好想找個地方躺一下,不想看到任何人,不想聽到任何聲音。
停車場角落裡有一塊大石頭,真好,可以在這裡躺一下。海禾趔趄地走到角落裡,停車場的老頭在一旁盯著她,好像她是賊一樣。
罷了,任別人愛怎麽看就怎麽看罷。終於走到那塊大石頭了,躺下來真舒服啊,閉上眼,世界終於走遠了,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