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文遠主動表示離婚後,將朵朵判給海禾。但海禾並不高興,因為她現在還在渴望著自己、朵朵還有文遠三個人能像原來一樣生活。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該怎麽做?她是那樣的孤獨。迫切地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找誰呢?
她打開手機通訊錄,眼睛每掠過一個名字,腦子裡自動就跳出對應的一張臉。
有的臉在說:“海禾真可憐呀!”,另一個名字背後的臉又跳出來接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還有的名字會說:“女人最重要的活成自我,比如像我”;另一個名字會接著說:“老師,你一定要堅持”……
她再一次哭了。她決定了,為了這個家,再努力一次,思索良久,找到街邊的一個電話亭,撥通了品晶的電話……
兩天后是周末。海禾的請假時間要結束了,明天又要開始去學校上班了。
在這周末的中午,文遠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告訴她,他已經做好決定,不會跟她離婚了。
海禾停下手中的筷子,盯著文遠的眼睛冷笑:“是因為我自殺,把你嚇到了,所以你不離了?或者說,你這是在可憐我,對嗎?”
文遠搖搖頭,只是淡淡地說:“我們有自己的家,還有我們的朵朵,這一切就足夠了。”說完,從餐邊櫃的抽屜裡,拿出原本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當著海禾的面撕了。
這紛紛飄下的紙片,是在昭告自己作為這場婚姻爭奪戰的勝利者的身份嗎?
海禾低下頭故作鎮靜得趴幾口飯,她並不相信文遠的話,但沒吃幾口就,重新轉過頭問:“那品晶呢?她可是為你流了產,離了婚,而且一輩子不能再生育了。你忍心放得下她?”
文遠沒有回答,他知道無論怎麽回答都不會讓海禾滿意。只是哀求道:“你以後不要再提她,好嗎?我們好好過日子。”說完隨便吃幾口飯離開了。
文遠坐在書房的木椅上,很想睡一會兒,但總也難以入眠。
自從接到派出所電話的電話裡得知海禾自殺未遂的事後,他的人生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要照顧隨時會神經崩潰的海禾,還要安撫品晶的想法,同時盡量讓朵朵正常的生活。此外,還得面對著父母長輩的譴責,以及單位同事的冷眼。
真的很難!
他昨天已一夜未睡,呆了好一會兒,再一次打開品晶發給他的郵件。
盡管才過了一天,但這份郵件,他已經看了不下十來遍,有些句子甚至都會背下來,但他依然不敢相信品晶已經離開這個城市。
他不敢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愛過品晶,但品晶這樣一走,他陷入莫大的自責,內心背負起沉重的十字架,這讓他昨夜無法入睡,剛一閉眼就看到品晶在譴責他,周圍的人都圍著唾罵她。
他清晰得記得,兩天前還在電話裡告訴品晶自己的決定:他準備放棄朵朵,發誓一定會離婚跟她結婚。只是最近這幾天需要先安撫好海禾,處理一些必要的事情,暫時希望她先別打擾。等他交代好一切,定會去找她。
文遠的聲音很低沉,內心的焦灼和疲憊在電話裡一覽無余,品晶答應了。
可是才過去一天,文遠就收到了品晶的微信,上面只有一句話:我給你發了一份電子郵件,你查收一下。連個表情包都沒有配上,孤零零的一句話,沒頭也沒尾。
文遠回信息過去,就顯示自己不是對方好友,微信已經被她刪除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現實的疲憊讓他完全顧及不上,他真的太累了,身累,心累,整個人稍不留神就會崩潰。
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開這封電子郵件,心裡那時刻緊繃的神經線已經接近臨界點,他抽出幾根煙來,狠狠地吸了起來。
品晶的郵件很長,內容既有初識的美好,又有內心的掙扎,但卻始終沒有講清楚離開的原因。
信裡的每個字都很溫暖,一改最近這段時間的潑辣形象,恍如回來初識時的那份溫婉:
我的大猩猩:
親愛的,當我在電腦上輸入“大猩猩”這個詞裡,腦子裡仿佛看到你拉著我的手臂,一邊叫我“小星星”,一邊將我拽在懷裡的樣子。好久沒有叫你“大猩猩”了,這個詞真好,相信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叫你了,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你再也不用在我和你的家庭之間做兩難的選擇了,再也不用擔心今後見不到你的女兒而暗自傷感了。
我總說自己是因為你而離婚,實際上,在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之前,我的婚姻早已破裂。我丈夫因為我多年不孕,早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那個女人在幾個月前有了身孕。你現在明白了吧,我為什麽那麽堅決地離婚,並逼著你娶我,其實主要問題不在於你,而是我的丈夫早已對我不耐煩。
我逼著你娶我,總拿自己為你失去做母親的資格為由。其實我心裡很明白,即使沒有那次意外讓我割掉輸卵管,我懷孕的可能性也很小,因為醫生早就說過我屬於難懷孕體質。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多年不孕而遭丈夫的拋棄。
我狠狠地纏著你,也許只是想給自己找個理由,相信是別人的錯,而不是自己!我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了你。我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家,有一個不會嫌棄我離過婚且不會生育的男人,而你是那麽合適的人選——有穩定的工作,有溫柔的性格,有藝術的品味,還有俊朗的外表,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們之間還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時光。
我感謝這段時光,那點點滴滴必將會烙在我的生命裡,足以溫暖我的余生。我們一起坐在山間小道邊哼唱樂譜,一起在江岸邊看落日的余暉,一起討論電影情節,一起拍攝葉片上的紋理……太多的“一起”,讓我們捆綁在一起。
而這種捆綁從美好的一端,漸漸地滑向冷酷的一端。為了讓你娶我,我慢慢得變得不像自己,我不斷地逼著你,哭過、鬧過、胡攪蠻纏地跟著你。但在你鄭重地許諾離婚娶我的時候,我卻恍惚得厲害,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讓我失去了原以為的要到來的快樂。尤其是你告訴我,你寧願失去女兒,也要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內心充滿了負罪感。但我還是要感謝你,感謝你在反覆的痛苦抉擇中,最終能選擇我。
但我也深知,即使我們真的在一起,我們未必會快樂,因為你的內心會永遠割出一塊留給你失去的婚姻,而這個區域,我將永遠無法到達。得知你妻子自殺的那一刻,我很害怕,我無力承擔這樣的後果,我決定將你我松綁,讓一切回憶都就此埋葬!
再見,我的大猩猩。
你的小星星
即日
之後電話、微信、QQ、郵件等各種方式沒有聯系上品晶,雖然如此,但文遠心裡明白,如果認真去打聽,比如找品晶的朋友、家長、單位同事,一定能找出她的下落,畢竟這個年代,要想打聽出一個人的下落並不算太難。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就讓一切隨風散去啊,這一年,過得如同噩夢。
他狠狠地吸著煙,飄散的煙霧彌漫在整個書房裡。如果他真的找到品晶,他會跪在她面前,流著渾濁的淚說自己的心碎嗎?
也許不會,也許自己真的從來沒有真正的愛過,他只是希望在穩定的生活狀態下,有著年少戀愛時節的激情和生活的多姿多彩吧!
他暗罵自己渾蛋,將煙蒂狠狠地按下,木然地看著屏幕前的那封信。有些離開,轉身就是一輩子的訣別。也許有些人,只是曾經出現,也許愛你變成愛過,都要慢慢學會接受。
海禾午飯後也沒有及時去床上休息,心裡反覆回味著餐桌上文遠的那幾句話。他真的不會跟自己離婚了?
她輕輕走向書房,書房門關著,裡面沒有什麽聲音,海禾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回臥室的窗前拉開了窗簾。
記得兩天前,自己也是站在這個窗前,也是用同樣的姿勢拉開了窗簾,一瞬間,陽光失去了所有的阻擋直接撲向海禾的眼睛,暫時的不適應讓她眼睛一黑,趕緊閉上眼睛,心想,這黑是短暫的,當決定拉開窗簾的那一瞬間,光明總會如約而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果真是清朗的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將目光轉到手機屏幕上,不錯,正是品晶的手機號。
電話撥通了,海禾沒有一點膽怯,她已經將所有可能碰到的情況:比如自己將要講的每一句話,對方有可能出現的各種反應都在腦海裡細細地預演了一遍。
直到現在,她還是清楚得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每一句話,而且相信今後也不會忘記,就跟臉頰邊上的那條疤痕一樣,也許會淡掉,但永遠不會消失。
她記得自己說過:“文遠活得比我還苦,無論他離不離婚,他都是將是人們眼中道德的敗類。除了英俊的外表外,他其實跟周圍遇見的任何一個普通男人一樣。他不算徹底的好人,好人不會不顧自己的家庭而與你走在一起;但他也不是一個壞人,正因為他不壞,所以既不能棄你不顧,又不能忍心將我和女兒拋下。就算他以後跟你生活在一起,他的內心也永遠不會安寧。”。
她還記得自己說過:“你帶走我的丈夫,而我的女兒將失去爸爸,失去一個安穩的家,她的成長之路一定會變得坎坷而痛苦。如果會這樣,那我必將把自己的血塗在你家的牆上。我反正已經自殺過一次,也不在乎再死一次,但我死前一定會將你的名字寫在我的遺書上,再傳至各大網站, 讓你的良心陪著我一起去死!”
臨了,她還記得自己不忘補充一句:“如果你一個星期內不離開我的家庭,那你問問自己,你願意用一個人的生命去給你的婚姻生活奠基嗎?”
這通電話很漫長,像一個黑暗的隧道,海禾的語言卻像是水庫的圍堰,高高的、嚴嚴的,滴水不漏的,是做了充分的設計和預設的。
如果品晶將自己電話內容告訴文遠,自己也不怕,反正有過自殺行為,文遠也不敢刺激她。
至於品晶會不會因此退步,海禾不確定,但至少讓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麽容易退縮的。
今天看來,自己那天的電話生效了。一切是不是終會塵埃落定呢?
海禾望著窗外。馬路上的人們行色匆匆,兩旁的梧桐樹雖然綠得耀眼,但樹乾下卻能清楚得看到那些已經飄落的黃葉,焦黃焦黃的,好像在油裡炸過一樣,如果此時踩上去,一定會發出聲聲脆響。
今天正好是秋分。據說這是一年中最公平的日子:晝與夜均分,暖陽與涼風同行,黃葉與藍天共描秋色。秋分,就像是一個季節的分水嶺,將四季的明與暗,四季的豔麗與調零從此作了標注,就差一場痛痛快快的秋雨來舉行這一場分割儀式。
人生還有幾個秋分呢?
海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遠方,今日的陽光既不黯淡,也不刺眼,一切都正正好的樣子。
那光芒仿佛洞悉一切世情,不慌不忙,不驚不異,似乎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包括悲歡,包括生死,無不淡定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