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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源兒女傳》第15回 運限兒亂世降凡塵
  話說民國三十二年農歷十月(一九四三年十一月)間,日本帝國主義者的鐵蹄,踏破了湘西北的門戶武陵城。一時間,我湘西北人民陷入烽火連天、腥風血雨、雞犬不寧、屍橫遍野、鬼哭神號、慘不忍睹的境地。

  就在這悲慘的戰亂之中,仙源縣山陽鄉白雲村金盆壪,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那沉悶的、令人窒息的氣氛。

  嬰兒的祖父金世光,正坐在大門前抽旱煙。聽到嬰兒哭聲後,他將煙袋灰一磕,吐出一口濃煙,並露出一絲苦笑意;可他緊接著又道:“伢伢兒,這號世道,你拱出來搞麽得的?”說罷,他提起他那三尺多長、已成紫紅色、出門代替打狗棍的竹煙袋,起身到村口看看去了。

  屋裡,嬰兒的父親金茂生忙進裡屋,幫助拿盒端水,忙這忙那的,並親問產婦道:“她娘,辛苦了!”

  嬰兒的祖母陳梅姑,則忙著洗抹和包扎嬰兒,一面忙,一面和她兒媳婦笑道:“枝姐,是個男伢兒呢!”

  嬰兒的母親枝姐也低聲微笑道:“媽,您和爹有了長孫了;我金家有了第三代後人了!”

  當屋裡的人剛剛洗抹、包扎完嬰兒,正沉浸在短暫的喜悅之中,忽見嬰兒的祖父世光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家人們喊道:“快、快跑!日本鬼子來噠!”

  梅姑驚問道:“日本鬼子來噠?到了哪裡噠?”

  世光道:“他們說到了白雲寺噠!茂生,我們趕快收拾,跑到後山躲倒去!”

  梅姑連忙道:“茂生,快,你快去,到堂屋裡把楊泗菩薩,用背帶背到背上;再來把嬰兒抱在懷裡,上前走!他爹,你就快去清理一下,帶一些吃的走!我來扶枝姐,隨後跟著你們一起走!”

  一陣忙亂之後,他們一家五口,躲進了後山的密林之中。

  在惶惶不安之下,他們和鄉親們一起,聽到山下響起的是:牛嘶馬叫喊,雞飛狗上屋;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其間還夾雜著人們的慘叫聲。末了,不是這裡冒起滾滾濃煙,就是那裡竄起衝天火光。

  數日後,待到日本鬼子走完了,去遠了,人們才提心吊膽地、陸陸續續地下山回到家裡。

  他們回家一看,大戶人家的房屋被燒了,有糧人家的糧食被搶了,有牛人家的牛被宰了;凡雞鴨豬狗,幾無幸存。人們一面哭訴悲慘的遭遇,咒罵凶慘的日本鬼子;一面隻得收拾殘局,重整家園。

  更為悲慘的是,嬰兒的一位伯爺爺(世光的堂兄),因故耽誤了,遲出門一步,沒有跑贏,竟被鬼子用刺刀挑死在屋門前。嶺後賈家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因遭鬼子強奸,也跳井而亡。

  金家家景不好,因而損失並不太大,不過被掠去了一些雞鴨、剩糧而已。但新生的嬰兒,卻遭了大劫。因他剛剛落地,即隨大人逃進深山,日曬雨淋,風餐露宿,受驚挨嚇,不得安寧;三五日回家後,便患上了夜哭症,不吃不睡,只是啼哭不已。雖經請醫百般調治,但總不見效。到後來,竟鬧到聲嘶力竭,奄奄一息,眼見得活不成了。

  僥幸的是,這嬰兒命不該絕。正當大人們絕望之時,那一日,忽然來了一個遊方郎中,向金家討得了一些吃的。吃過之後,他便給嬰兒扎了一針,又給了酒藥大一粒藥丸,叫分做三天,用溫開水化開服用。說是服完必能住哭;然後,小心調理就能痊愈。同時,他還為他們寫下一個路貼,叫貼在當路之處。

  於是,金家人依言調治小嬰兒,

並把路貼貼到大路旁。那路鑽寫道: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

  三天后,嬰兒果然不哭了,安靜了;在全家人的細心調理下,他才慢慢地好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金家過的雖然是貧困歲月,但轉眼間已是六年過去。戰火兵災中誕生的小嬰兒,也長到了六歲。

  這孩子從小聰明靈秀,又長得十分的齊整。因此,他深得父母、尤其是他爺爺奶奶的喜愛。只是有一件,大人害怕他養不成人,一直未給他取名字,隻呼他的小名“狗兒”。

  此時,狗兒已經有了兩個弟弟,大的四歲零,小的兩歲零。故金家已有七口人,生活術發貧苦。

  其實,他家大人兩代四口,個個都是能乾人。

  狗兒的爺爺金世光,小時候讀過幾年書,後來做道土,能寫文契。因此,不久,老掌團便為他度職,讓他當上了新掌團。凡鄉中老了人,都是以他為首,為之打道場、做福事。從此,他便以此為業,得些錢財養家糊口。

  狗兒的奶奶陳梅姑,除治家是一把好手,鄉中聞名外,還能起機織布,得人人稱讚。並且,家中還自有一張梨木的洋機頭(半自動化的)。但由於缺乏本錢,難以經常起機;因此,她隻好常常上門去幫人家織布。

  狗兒的母親李玉枝,人呼枝姐,與她婆母一樣,也是一把治家的好手。人們稱讚她,接上了婆母的班。同時,她也有一門好手藝——織鬥笠。從破篾、撕篾、織胚、絞邊、上夾、炮製柿水、糊皮紙和製絡子、上絡子等等,整個流程,她全都純熟。無奈,這收入也非常有限。

  至於狗兒的父親金茂生,就更是年輕力壯,精力充沛。他駛牛打耙、拋糧下種、割稻插秧、堆摞碼草,樣樣能乾,無一不精。尤其是,他也有一門絕藝——做草紙。從挽稻草、用石灰漿漿麻、燒甑蒸麻、碾麻、洗麻、端紙、打雕、揭紙、曬紙、齊紙、打把、捆坨,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可惜,自家田太少,稻草也極其有限,做不了兩桶麻的紙。無奈,他隻好幫人端紙打短工,或幫人插田做長工。

  就這樣,他們一家人一年四季忙忙碌碌,還是吃不飽,穿不暖;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總離不了靠糠菜充饑;若遇災年荒月,還得靠借貸或打餓肚。

  常言道:爹媽的么兒,爺爺奶奶的長孫。加上金家祖上就不大發人,人丁一直稀少;所以,對孩子的哺養,那是無不盡心。尤其是對狗兒,就更加不用說了。特別是他爺爺、奶奶對他,那簡直是只差含在嘴裡、捧在手上。能帶的時候就帶在身邊,能引的時候就引在面前;特別是走人家,他們幾乎沒有不帶上他的。

  大人格外喜愛狗兒,狗兒也特別聽話。他不但可愛乖巧,還常常能幫助大人做些大人滿意的事情。

  去年發春水過後,他爺爺世光便邀他,去門前大溶外的小河裡,用茶枯水鬧退水魚。其方法是:先在選定的河段內,隔那麽數十、百把米,就選那恰當的地方,在河道上伺好魚籠。然後,在河段上方適當的地方,將事先準備好的、藥性輕度的茶枯水,投入流水之中。

  水中的魚兒喝到藥水,就會發暈,立即順水往下坐;坐到伺設好的魚籠內,便逃不掉了。鬧魚人適時地提起魚籠,便可將魚兒取出,裝入魚桶或魚簍之內。

  狗兒他爺爺這次鬧魚,攔伺了一二裡的河段,一共伺了七八處魚籠。他將魚桶放在了那段小河中間部位的河坡上,叫狗兒就在那裡守護著。大約個把小時後,他祖孫兩個,便鬧到了小提水桶多半桶魚,白漂漂的,大約有十幾斤。

  狗兒正高高興興地、認真負責地守在那裡時,河堤大路的上方,來了一個與他爺爺年紀相仿的人。他見了狗兒道:“佬兒,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屋裡的孩子?”

  狗兒道:“我叫狗兒,就是這金盆壪的人?”

  那人問:“哦,你是金盆壪的狗佬。那你在這裡做什麽呢?”

  狗兒道:“我在這裡,幫我爺爺看魚。”

  那人問:“幫你爺爺看魚?你爺爺就是金掌團吧?”

  狗兒道:“是的,我爺爺就是金掌團。”又問:“爺爺,你是誰?”

  那人道:“我呀,我姓賈,叫賈老二,是你爺爺的老熟人、好朋友。”

  狗兒道:“哦,原來是賈爺爺,那您到哪裡去?”

  賈老二道:“我呀,”他本要告訴他到山陽去,心中忽然想道:“常聽人說,金世光這孫子很聰明,我何不試試他,看他到底如何?”因此,他說道:“我不到哪裡去,沒事出來看看的。這兩天,正好鬧退水魚,我看有人鬧我河裡的魚沒有。”

  狗兒問:“‘你河裡’?賈爺爺, 您的河在哪裡?”

  賈老二道:“我的河就在這裡呀!”他指給他看道:“就是從這下面兩裡多遠,到那上面兩裡多遠,都是我的河啊!”他又故作發現了他的小魚桶,還吃驚地叫道:“呀!狗佬,這怎麽行呢?你和你爺爺,怎麽不經我的允許,就鬧了我這麽多的魚?”

  狗兒笑道:“賈爺爺,你這是騙我吧?這河裡的魚,是野生的;又不比堰塘裡的魚,是放養的,怎麽會是你家的魚呢?”

  賈老二見他回答得好,又道:“這段河道是我家的,裡面的魚,管他野生的,還是放養的,就都是我家的唄!”

  狗兒依然笑道:“賈爺爺,你還是騙我吧?我只聽說,田土、山林、堰塘是有主的;從沒聽說過,這河流,也是有主的!”

  賈老二見他小小年紀,竟然回答得這麽好,從心底裡喜歡上了他。但他還是考他道:“你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曉得什麽?你不知道的事兒還多著呢?”說著,他將他的小魚桶提在手裡,說道:“狗佬,你和你爺爺鬧的這些魚,都是我家的,我要提回去!”

  狗兒忙上前雙手吊住水桶道:“賈爺爺,請您慢些提!您若是想吃這魚,全都給您也行。但我是一個孩子,做不得我爺爺的主。等我爺爺來了,您再提,好不好?”

  賈老二聽了,心中早已是佩服不已。他放下小魚桶,正要再試狗兒時,只見他爺爺金世光,收了下面的魚籠回來了,便大笑道:“世光兄,恭喜,恭喜啊!”

  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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