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午的陽光逐漸黯淡,劍士精英排位賽也行將進入尾聲。
楚琪完勝了一名金華劍派弟子,把北城屬於麒麟閣的地盤向東南擴充出去一條街,對方不服,馬上派出一號種子選手上場挑戰,楚琪陷入苦戰,最終是拚著以傷換傷才利用重劍的優勢稍勝一籌的,金華劍派也就丟失了三條街面的領地。
太初劍宗自從二十八號選手被承明劍宗的三十六號選手於復仇局中斬殺之後,兩派就杠上了,西城的一條街道和中央城區的一處集市來來回回反覆易手多次,後面也終於被人數和整體實力佔著上風的太初劍宗給拿了下來,承明劍宗放棄挑戰。
這才是正常情況下該有的比賽,雙方所下賭注得失都在彼此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弟子們下場拚鬥也大多是為了自身的排名,門派不會施加過多的壓力。技不如人的懂得認輸,技高一籌的也不會痛下殺手,雖也流血受傷卻不至出現死亡,門派之間免傷和氣……
再沒見過清涼山和白雲山那樣不顧體面的賭徒了。
主席台邊上豎立起的精英排行榜上,寫著各個選手姓名和排名的木頭牌子時刻都在變動,秦毅因為罕見地連勝四場,排名始終居高不下,佔據著第三名的好成績。但是沒人再去挑戰他,不是懼怕他的實力,而是挑選這樣一個對手有些勝之不武。
以往每位參賽選手不論勝負,最多比鬥三場就會停手,不再出戰,他這都四場了,贏了他撐死排名上升個一兩名,不值得落下話柄由人詬病。
楚琪排在第五名,第六到第十名有一人是太初劍宗的,其余承明劍宗和金華劍派各兩人。第四名就是那個盧光,而前兩名則是太初承明各佔其一。別看秦毅勝局最多,可他也浪費掉很多得分,所以總分隻得第三。
“排名基本上也就是這樣了,可惜趙東城今番無法上場,否則我們應該可以包攬前三。”陳東升與常貴合計一下,準備提請公孫義宣布比賽結束。
“一號選手以韋河馬場挑戰七號選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比賽已經落幕之時,秦毅見沒人再上場,他竟是突兀地踏上擂台,聲言要挑戰排名第四的盧光。
怎麽回事?陳東升看看台上,弄明白不是自個兒聽錯之後,他差點氣笑。
這都懶得搭理你了,你倒還來勁。真以為自己是第三了?若不是走運上到五方閣頂層,你以為你還能活著站到現在?
“哦,這孩子可能第一次參賽,不太清楚比賽規則。”
桑奇先給身旁眾人打個圓場,隨後跟著站起身對台上喊道:“秦毅,趕緊下去,比賽結束了。”
秦毅沒理桑奇,卻是扭頭看向右側選手席,直盯著盧光再次高聲發問:“韋河馬場,不知七號選手可願接受挑戰?”
梁南越搖搖頭,笑道:“桑門主,我看你清涼山的少門主很清楚規則嘛,倒是你糊塗了。人家帶著賭注挑戰有何不對?說實在的,本座還真羨慕你後繼有人呢。”
盧光一邊慢吞吞走去擂台,一邊望著陳東升,等他示下。
“好吧!”陳東升把這盆水扣到桑奇頭上,他說道:“既然桑門主還嫌今天得的彩頭不夠,本座倒也情願奉陪。不過……”後半句話他是說給盧光聽的:“你的話了,小輩們鍛煉一下,太初劍宗就拿來年的征兵名額博你的馬場吧——最好不要再添傷亡了。”
沒人理解秦毅這是哪根筋搭錯了。他實力確實不俗,可就打鬥情況來看,
還遠不夠第三吧,能得這名次等於是人家拱手相讓,送給他的,怎麽還……而且盧光誰不知道,出了名的狠手,找死也不挑個時辰。 許山安慰著暴怒的曾兆先:“算了,由他去吧,反正馬場也是他得來的,再送出去也好,少招些嫉恨。”
“唉!”
兄弟班裡,政政望著台上的秦毅,呆呆自語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敬綬問。
“前些日子,班長找我打聽過許晶的仇人是誰……”
許晶也在旁邊,聽得真真的,猛轉過頭看著政政,“你再說一遍?”
政政歎息著拍拍許晶肩膀,說道:“你誤會他了,我們都誤會國王了,他不帶著我們向門派請願,是知道我們很可能會死在台上,而你的仇……國王早準備替你報了。”
許晶望去擂台。這一刻,秦毅破爛棉衣襯托出的蕭瑟背影將永久地留在她的腦海當中。
“就算我個人請你幫個忙,盡力去試試好麽?”
“不行……”
想起當初與秦毅的對話許晶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她曾被他的冷漠傷害到了,從那之後就再沒同他講過話,而他卻……
秦毅挑戰盧光確實是要為許晶報仇。他問過政政,許晶的父親就是在上一屆的排位賽中被盧光於擂台之上斬殺的,雖然不明白許山首座為何無動於衷,可秦毅不是許山,他不會放任這個過節兒留下,聽憑許晶將來再去犯險。
也不只為了許晶,還有胡教師。
胡勝死的那天,曾收到消息說晚上會有一名太初劍宗的仇人跟著另外幾名弟子去楊花巷妓院,這報信之人便正是王掌櫃,而那名劍士,就是盧光。後據王掌櫃所說,盧光根本就不曾離開過門派,但他的消息來源又絕對可靠,那……
“他一定是臨時得到消息才取消行程的,”王掌櫃當時很肯定地說,“你們清涼山有內奸,大內奸。”
有沒有內奸秦毅不考慮,和他關系不大,而殺死盧光也就當是完成胡教師的遺願了。
站在台上,眼前的矮個子盧光神情鎮定,他扯掉弟子服,被線衣包裹著的短小身材粗壯有力,整個人都散發出那種危險的殘忍氣質。
“你想殺我?”盧光開口問,他是少有的不忙動手,也首先要仔細觀察對手的人。
自己還是心急了,輕易就被他看穿。秦毅說:“你不是也想要我的命麽?”
盧光點點頭,“你是個厲害的對手。”他說,“看來初賽上,我弟弟確實是死在你手上的。”
誰啊?秦毅沒反應過來,跟著他就想到在禁地當中被野獸給分食掉的那名劍士,原來他還是盧光的兄弟。
那就打吧。秦毅這一次當先出手,盧光挺劍相迎,兩個人開場便都使出了搏命的招數。
幾個回合下來秦毅漸感吃力。盧光不愧是老牌強者,內氣充沛不說,手足間的力道也大,在台上他就彷如一個與長劍融為一體的肉團,進攻迅猛凌厲防守無懈可擊,基本上是帶著秦毅在打。
“比二層的傀儡還要強……”秦毅很快就了解到他和盧光之間的差距。自己並沒有真正意義上戰勝過任何一個傀儡,無論經驗還是實力都難與高手比肩,而唯一可能取勝的辦法,就是貫心刺。
身上剛止血不久的傷口被再次撕裂,秦毅臉發白嘴發乾,都快有些撐不住了。接連戰鬥這麽多場,體力確實難以為繼,可盧光不也就是比自己少打一場麽?怎麽他就跟沒事人一樣?
還真說對了。太初劍宗誰不知道,盧光在打鬥和搞女人這兩件事上是永遠不知道疲倦的。就連楊花巷裡資格最老的妓女,見到他都要開出數倍的價錢,然後才會看在錢的份上極不情願地接受他的蹂躪。
尤其是在生死對決的關頭,最危險的情況莫過於秦毅此刻的表現——無法再集中注意力。眼睛瞧東西都帶上了重影,頭昏腦漲節節敗退,也許兩三招,也許就是下一招,他就要倒下。
盧光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越發加緊了攻勢,在秦毅看來這時的盧光就像一隻膏肥黃美的螃蟹,揮舞著無數條的手臂向他鉗了過來。
貫心刺,機會只有一次啊,而且擊刺部位一定要準,眼睛或者脖子。可事實是,一直拚盡全力防守的秦毅面對盧光驚風密雨一般的猛烈攻擊根本就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貫心刺的精髓並不在於刺殺,難道你忘了?”
逍遙及時傳來的話語仿佛給秦毅潑了一頭冷水,讓他分神的當口雖然又被盧光劍氣砍中,卻也恢復了頭腦的清明。
“不要舍本逐末……”秦毅想起了記載貫心刺的石碑下面的文字,這不是殺招,而是一種瞬間掌控距離的方法。
如果秦毅隻把目標放在對手的眼睛或脖子上,那麽憑他現在的狀態很難成功。攻其所必救,盧光可不是白雲山那隻傻得可愛的山羊,他對要害部位的防守一定十分在意。而如果是別處呢?比如肩膀或者手臂這些地方,那麽盧光會否拚著受點小傷以換取致命的一擊?
一定會的!這是個狠人,狠人通常對自己也狠。
說起來囉嗦,可二人打鬥的時間卻是很短,從盧光緊湊的進攻當中就不難看出,開始到結束也就一小會工夫。
這點時間還不夠昭陽公主憂慮自己的夫君變成先太子;不夠桑奇心疼馬場;不夠公孫義考慮如何對秦有道交代,不夠陳東升驚愕、許晶昏厥……總之秦毅剛剛顯露敗相,大家還來不及為他擔心的時候,戰局就在瞬間發生了逆轉。
再等眾人回過味來,盧光已經拋掉長劍,雙手緊緊地卡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想要堵住不斷往外流溢出來的一腔子熱血。
“劍技!你是劍客!”
率先站立起身的是承明劍宗的門主秦鑫,因為誰勝誰負沒他什麽事兒,所以他觀看比賽也就更加地仔細客觀。
那還不是等閑的劍技,甚至秦鑫都要品味一番才能下定判斷。剛才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盧光一劍奔著秦毅面上刺去,而秦毅可能體力、鬥志都已經枯竭了吧,竟然隻得倉皇使出相同招式,與盧光比拚對刺。
這在平時也許不失為一種看誰更沉得住氣的策略,絕境當中也可算做同歸於盡的手段,但秦毅,很明顯那就是失誤……
一望便知,他這一劍實為慌亂之中的垂死掙扎,劍鋒竟朝對手的肩膀上刺了過去。
這時解鬥裁判為躲避二人劍氣站得稍遠了些,已來不及救援,盧光怎肯放棄這機會。他看出來了,秦毅劍鋒擊刺過來的力度不是虛招,而且盧光自信,即便秦毅會有變招,自己也能先捅進他眼睛裡去。
“萬無一失。”盧光這麽想。很多人便就栽在這四個字上。真的,劍士能使出劍技,這種十萬、百萬分之一都沒有的幾率誰能想到?
就在盧光劍尖上的逼人寒氣都要碰到秦毅的眼睫毛了,隨著一聲放炮仗般的響動,盧光還以為是他看花了眼,秦毅竟仿佛瞬間消失一般,出現時已是在了靠後一步的位置上。
不是退過去的啊,是變過去的!就好像你眨一眨眼,眼珠子就從臉上消失又出現……跟著盧光左肩上面一疼,鎖骨那塊仿佛被鐵錘猛敲了一下,半個身子都麻了,腦袋也頓時發蒙。
而秦毅,依靠貫心刺後退的同時他就折回手肘開始蓄力,雖然沒有劍鞘,但並不影響拔劍式的發揮。
再一眨眼,秦毅趁著盧光僵直的當口驟然出手橫甩出劍氣,乾淨利落地抹過他的脖子……
螃蟹完了,秋老難逃一背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