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征兵名額下來了,太初劍宗卻對他們與清涼山的那場交易深感後悔。
因為同時分派下來的戰場資源少得可憐,這說明北地的戰事已經不再以攻城略地為主,而是轉入到了平原戰場之上的對決,雙方都著眼於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最後的決戰時刻就要到來——這也就意味著更多的付出與更少的回報。
臨川侯府這天來了一個生人,他說是秦毅殿下托他過來取些東西的,門衛也就沒多阻攔,把他交給留在府裡的比香國侍衛帶進西花園,很快就見到了黑瞳。
這人正是王掌櫃。單獨與黑瞳來到屋中,王掌櫃單膝跪地,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呈上,說道:“少主,門中來書,派下了新的任務。”
黑瞳接書看罷,沉默半晌才道:“是聯盟國的請托嗎?”
“廣漠國。”王掌櫃說:“除此之外,廣漠國希望得到我們更多的輔助,承諾將來若是他們能夠入主皇朝,就首先幫助我們建國。”
“村長怎麽說?”黑瞳問道。
“通往元洲的道路都已被近江切斷,門中無法派人協助。”王掌櫃說,“具體要不要執行,村長大人吩咐,全憑少主定奪。”
黑瞳就著屋中燭火將那頁書信燒掉,上面只有一個名字——近江平原仙道院主。
紅字書寫代表暗殺指令,最後瞧一眼,黑瞳搖頭道:“靠暗殺鏟除戰場上的對手成不了大氣候,即便辦成了,廣漠國也進不了祖洲——而且,使用這種手段的人毫無信義可言,我們怎知他不會變成第二個初代聖皇?”
“門主也想到了。”王掌櫃對黑瞳拒絕執行沒有意外,他說:“我們不去,光影門也會去的。”
“那就不是我們操心的事了。”黑瞳道,“主人最近怎樣?”
王掌櫃知他問的是秦毅,“還算順利,”他說,“安全暫時沒有問題。”
“一定要保證主人安全。”黑瞳目光盯向燭火,瞳孔中映不出光,他自語般言道:“他才是我們最大的希望。”
“是!不過……”王掌櫃停頓一下,接道:“村中長輩們以為,少主你在東樓國停留的時間過久了,如果無法掌握比香國的製造術,那就應該盡早回去。”
黑瞳不置可否,許久方才問道:“王福,你覺得主人他……怎麽樣?”
“精明果敢,是塊能成大器的料。”王掌櫃不假思索地答道。
黑瞳搖頭,“現在還不行。”他說:“他還需要一個時機去認清自己的道路,一旦他選擇好了,我們也就能做最後的決斷了。”
“王福!”
“屬下在!”
黑瞳命令道:“所以,目前我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主人,確保他平安接替王位。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願意等,願意給他這個時間——明白了?”
“屬下明白!”
作為初步試探,公孫朝陽製造了一次與秦毅“偶遇”的機會,而效果卻很不理想。
兩人雖然熱情地聊了幾句,但公孫朝陽看得出,秦毅沒別的心思,他果然已不記得西花園的那次擁吻了,隻把那當成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同時公孫朝陽注意到,秦毅也並不是完全沒心思,他對女人的想法很多,只不過沒有自己的份兒。
這是一個全新的挑戰。公孫朝陽甚至懷疑,秦毅會不會是故意保持開距離,以使得自己主動投懷送抱——班上有些男弟子已經這麽做了,遮遮掩掩地在你眼前晃悠,引起話題,
而當你問到他的時候,他又要擺出沒把你放在眼裡的態度。 可笑,這種幼稚手段自己早不屑去用了,秦毅應該也不會,憑他現在的名望有的是送上門的。
問題有些棘手。公孫朝陽寢食難安,而沒過兩天呢,唐安又第二次被打了。
“這次又是為什麽?”
“昨天我進城去買東西了,沒告訴他……”唐安哭著說。
沒錯,這種事輕易被原諒只會帶來一個後果,發生得越來越頻繁,而且理由也更加地微不足道。那小子完全被情緒左右了,必須幫妹妹做個了斷。
“現在你還是覺得他在乎你嗎?”公孫朝陽冷靜問道。
“我……”
“你還打算原諒他?”公孫朝陽做出個無可理喻的表情,說:“你已經答應了!”
道理是講不通了,妹妹著了魔,只能讓她自己清醒。公孫朝陽擰來涼毛巾幫唐安敷著臉,一邊拍拍她說道:“交給我吧,你最近先不要見他。”
這倒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機會,公孫朝陽還從沒試過主動出擊,正好,是否合適用到秦毅身上,先拿這小子做個實驗。
托人捎去口信,唐安的相好,那名王姓高級劍士很快就被公孫朝陽約了出來。此人高高瘦瘦,樣子很帥氣,難怪妹妹會被吸引,公孫朝陽想著,主動迎上去兩步。
劍士知道昭陽公主和唐安的關系,初見時有些警惕,以為她是來興師問罪的。也的確,公孫朝陽約他出來只有這個理由才說得過去。然而公孫朝陽隻字未提,她不會在一開始就把自己推到那劍士的對立面去。
“能耽誤你點時間麽?”公孫朝陽恢復成了那個熱情與冷酷並存,溫柔而又直言不諱的少女,直盯著劍士眼睛說:“我對你很好奇,想認識你,一起進城走走?”
這多少帶點引誘的意味了。劍士露出疑惑,“不叫上唐安嗎?”他問道。
一句話公孫朝陽就明白了,這人還是有些傲氣的,他對唐安發怒、忍不住動手,來源都是他自以為對她是忠貞不二的,以至於無法容忍唐安的絲毫隱瞞,將那視為對自己極大的侮辱和不尊重。
也許吧,他也在乎唐安,但說到底最在乎的還是他自己的感受。
“好啊。”公孫朝陽輕笑道:“我回去和她說,就約在後天,好麽?”
劍士同意了。公孫朝陽覺得很有意思,這樣才對,見個女的就輕易上鉤,像狼一樣撲著上,跟條狗似地搖尾示好的那種人太沒挑戰性,也不是她理想的實驗對象。可惜,在這不近人情的門派裡遍地都是狼和狗,也不怨唐安放不下他。
對於在金華劍派中與各路高手勾心鬥角慣了的昭陽公主來說,太初劍宗簡直就像個被禁欲編織起來的可笑的野獸籠子。第三天,劍士如約而至,唐安卻沒有出現。
唐安當然不會來。“我和她說了,”公孫朝陽解釋道:“原因你清楚,看起來她還在生你的氣。”
不給劍士開口的機會,公孫朝陽很快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誤會,能和我說說嗎?”
劍士的防線被攻破了,他丟掉警覺,被昭陽公主帶著腳步走出門派。一路上,這劍士都在訴說他如何在乎唐安,如何對她好,而她又是怎樣不把他當一回事。
公孫朝陽靜靜聽著,隻負責引導他說話,卻很少提問或是反駁。
兩個人走了很久,又找了一間小酒館接著聊。公孫朝陽留意到劍士很有風度地點了一大桌菜。
人只有在滿意的時候才能保持風度,只有在開懷的時候才會胃口大開……她笑了,像個找到好玩事物的無知少女那樣,始終熱情滿滿地看著他吃,聽著他說。
當公孫朝陽低眉掩口,淺笑著就用自己剛剛遮擋過櫻唇的那隻袖口替劍士擦去臉上飯菜痕跡的時候,劍士呆滯住了,發現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直率大膽而又帶著些許母性光輝的女子。
相比起來,唐安就太缺乏靈性了,就像馱東西的駑馬踏出的雷霆舞步,顯得愚蠢可笑,同為女人,卻那麽地乏味,也許駑馬實用一些,可舞步誰不喜歡。
公孫朝陽記錄下了劍士的心理變化,也適時結束這次會面。找個借口,出了酒館門兩人就各奔東西,公孫朝陽甚至沒有陪他回門派。
好感是可以製造的,人心也能通過設計精巧的手段主動抓住。
昭陽公主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未來的幾天裡,她依舊扮演著彌補裂隙的紅娘角色,單獨約見過那名劍士兩次,二人談論的主題還是唐安,但他們心裡都明白,已經沒人在乎唐安是誰了——至少劍士的表現就是這樣,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
半月後的一個晚上,離著太初劍宗不是很遠的一家高級客棧裡,王姓劍士溫情款款,昭陽公主欲拒還迎,兩個人寬衣解帶,正要拉起花罩床上的繡簾時,唐安出現在了門口。
公孫朝陽暗道可惜,應該約著唐安晚些來的,讓那劍士把美夢做完再驚醒他的話,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唐安沒有驚怒,她歪起頭平靜地看著劍士,仔細看他,忽然覺得他很可笑,也很可憐,自己怎麽就沒能早些揭開他包裹在虛弱到不堪一擊的骨架外面的那層、偽裝為驕傲和霸道模樣的深情皮殼?真是可憐,他一定支撐得很累了。
昭陽公主迅速穿好衣裳,憐憫地看那劍士一眼就去追趕唐安了。然而她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沒有好好留意一下劍士在震驚和絕望過後重新冷靜下來的目光當中所帶上的凶殘。
曾經,公孫朝陽正是依據相似的目光才得以澆滅李豐的仇恨。而且她也萬不會料到,玩弄感情就等同於玩火,往往終將事與願違,依靠手段幫助唐安跳出火坑的同時,便也要把唐安推向秦毅所在的另一方。
唐安不再抗拒與秦毅見面,不再排斥同他漫步於更長的道路之上,甚至兩人散步的時候,唐安腳步都放慢下來。
秦毅觀察得很仔細,他很高興看到這種變化。不過秦毅也明白,若說兩情相悅還為時過早,唐安剛剛結束一段可悲的戀情,不論出於自尊還是謹慎,她都不會讓自己在短期內再有新的投入。
有人帶著難於啟齒的目的將秦毅與唐安交往之事上報給了門派,甚至還驚動了陳東升。不過陳東升聽過一笑,這不是很好嗎?就是要讓這孩子對太初劍宗生出感情,哪怕只是對名女弟子也一樣,門派給了秦毅這樣的特權。
“靜安公主的小女兒,我有印象。”陳東升對常貴說:“為何要處罰?你不覺得這樣一對璧人走在鴛鴦湖畔簡直就是天成的美景嗎?奇怪,你們為什麽從來就不懂得欣賞美。”
公孫朝陽很早就看出了這件事,可依然為時過晚。她再沒理由阻撓唐安,也更沒辦法攔住秦毅,上報門派適得其反之後,她徹底抓狂了。秦毅不是那姓王的劍士,連施展手段的機會都不曾給她,該怎麽辦?除掉唐安嗎?公孫朝陽還沒那麽瘋,她對家人,尤其對兩個妹妹一向都很好,做不出那種事來。
無望之下,公孫朝陽索性暫時拋開秦毅,周旋在諸多的野獸之間為所欲為,靠著賣弄手腕來緩解不甘。
甚至有的時候,當唐安向她詢問起關於秦毅的某些看法,公孫朝陽也都會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誤導地幫著唐安分析。而每到此時,這可憐的少女就難免會有恍惚和迷失,仿佛自己代替了唐安,正在一點點地朝著秦毅靠近。
後來,公孫朝陽也坦然了,大不了自己當上王后再讓妹妹做個妃子,那樣等將來到了比香國也算有個照應。畢竟哪個國君也不可能隻娶一個老婆,而最終拍板的,還是叔父公孫義——他承諾過的。
利用製造出的手段去抓住不屬於自己的男人的心……還有比這更可悲的事情麽?終其一生。此刻的昭陽公主尚不能了解,她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