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跟著許晶,走了有小半日工夫方才來到一處斷崖前面。這裡山勢漸高,到後面都看不出有人行走過的痕跡,只見怪石嶙峋巨樹遮天,兩人就站在崖上古樹的陰影下面,幾步之外,熾烈的陽光曬得人無法駐足。
秦毅不確定這裡是否還在清涼山的范圍之內。他走到絕壁邊上向下眺望,縱使是陽光也無法穿透下面山谷之中長存的幽暗,分不清是何去處。
許晶來到他的身邊,伸手指向對面的山峰說道:“那裡就是清涼盛境。”
“清涼盛境?”秦毅疑惑地順著許晶手指方向看過去,除了一片蒼鬱之外便再無所見。
許晶點點頭,“我有一筆血債要討回來,可是對手太強大了,只有去清涼盛境裡面尋找成就劍客的機緣。”
“成就劍客的……機緣?”秦毅不解,劍客不是需要內氣的積累嗎?就像比香國的工匠、名匠、天匠一樣,也是靠著內氣的不斷提高才可以逐步製作出更加精巧複雜的器械,以此來晉級的,哪有什麽機緣捷徑?
許晶知他所想,笑道:“近江院主你熟悉吧?他老人家在十九歲的時候就成為了一名劍客。這裡面除了超越常人的天賦和毅力之外,肯定也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有中小門派,二十多歲才晉升的劍士比比皆是,而你呢?今年十二歲,不也成為劍士了麽?拋開其他不說,在比香國學習製造術的那段經歷算不算你的機緣?”
秦毅細想覺得有道理。他想起了吳先生還有胡勝,能遇到好的老師不也是一種機緣嗎?
“可是,清涼盛境,那裡有什麽機緣呢?”
許晶悵然遙望,說道:“裡面有什麽……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個地方比清涼山,甚至比東樓國存在的時間還要久遠。據說近江院主曾在數十年前進去過一次,可他出來的時候已是身負重傷,並且把這唯一的木板橋給砍斷了,不許人再踏足。”
秦毅早就注意到崖上有兩截斷了的石柱,原來是懸掛繩索搭橋用的。
許晶接著說道:“清涼盛境所在山峰無路可攀,我帶你來這裡,就是希望你能幫幫我。”
“啊,我怎麽幫你?”
“你好歹也是天工閣出來的,這都想不到。”許晶沒好氣地衝他一句,“我想你幫我製作可以帶人的木鳶。”
“不行不行。”秦毅頭搖得賽撥浪鼓,“不要說我,天工閣現在都沒人做了。那東西不複雜,可是,我聽說那是上古傳說的人仙大戰裡面專門做出來搭載凶獸用的,動不動就掉下去了,極難控制,沒聽說有帶人的。”
看到許晶眼裡的失落,秦毅又道:“連近江道長都受了重傷,你還只是個初級的劍士……再說了,對面有什麽你都不知道,萬一全是凶獸呢?為什麽一定要去。”
“因為,”許晶堅定地說:“我知道起碼有一個不會使劍的少年曾經進去過,而當他出來的時候,已然是劍聖。”
“什麽劍聖?比劍豪還厲害嗎?”
“對!”
“天下有這樣的人?”
“有一個。”
“是誰?”
“聖祖!”
聖祖之前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秦毅不知道,估計這世上也沒人知道。不過從自古傳下來的《謫仙》戲中看,那時候沒還沒有國家,完全是部落的野蠻人與凶獸的天下。
戲文中還模糊地交代過,聖祖也曾是天上的仙人,不知因犯下什麽過錯被貶來下界,而當時,他也只是個沒有半點武藝在身的平凡之人。
然後,一夜之間,這個人就變成了一個橫空而降無所不能的聖人,他開創六藝,征服部落,壓製凶獸……終於建立起來了輝煌的王朝。至於他一身本領是從哪裡來的,戲文當中卻是隻字未提,因為《謫仙》的第二場,《艱難學藝》部分講的是跟隨聖祖學藝的那些人們,當時的他儼然已是一代宗師。
勇氣在少年人的身上,往往會以魯莽的方式表現出來。因為對這世界還缺乏足夠認識,他們便要低估,尤其是低估那些看不見的危險。此刻想來,秦毅敢於單獨面對石中蜂殺手,敢觸怒近江的時候,就正好解釋了這一點。
隔著深澗懸崖的遠處山峰,此刻在秦毅眼裡已不再是遍地凶獸的險境,陽光灑落其上,青蔥翠綠接天連碧,足以壓製少年心中的恐懼,讓好奇心佔據上風。
“值得一試啊。”秦毅想,“若果然那裡留有能讓人成為劍聖的機緣……將會是什麽呢?”
眼瞅秦毅鎖眉磨牙,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對面,許晶重新看到了希望,從旁攛掇道:“那可是聖祖啊,秦毅你想想,裡邊有仙人留下的東西也說不定。”
“我可以試試,不過只有我們兩個可不行。”秦毅隨口說道,信心愈篤他就越顯平靜。
許晶連忙問他:“你需要什麽?”
簡單目測一下距離,秦毅思索著道:“此地被山谷所限只有橫風,木鳶即便能放起來也無法到達對面……我們倒可以試試滿月節夜裡燃放的天燈。天工閣曾做過大型天燈送人上天的實驗,我需要城裡最好的皮匠、鐵匠還有篾匠配合,還要做一隻鼓風用的大皮排。”
“此事不難。”許晶想了一下,“下個月我們兩個去銅山礦場值守,那裡有現成的匠人。”
一個共同的目標、一個暫時隻屬於兩人之間的小秘密,讓這對少年男女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許晶難得有這樣開心的時候,因為秦毅還特別製作了一個傳音香囊送給她。這小玩意十分精巧,中間原本放置香丸的地方被改造成了鼓形的機關,用到時,只需捕捉一種特殊的蟲子放入其中,則人給香囊施加內氣它便會有節奏地觸動機關,這時跟在另一人身上的蟲子就能通過機關感受到同類的召喚,並以相同的節奏做出回應。
如此一來,只要相隔不是太遠,人們便能利用事先約定好的暗號進行簡單交流。最好周圍別有其它同類干擾。
“你們天工閣當真了不起,連這種辦法都能想到。”
許晶不無敬佩地稱讚起來。她正跟著秦毅在門派的山林中搜尋小蟲。秦毅說這種蟲子是成對生活的,隨處可見,找到一隻就肯定能在那附近尋到另一隻,也只有相伴的一對才可用來傳音。
“嗯,我們天工閣唯一的天匠曾經說過,製造之術是自然的力量,只有了解這種力量才能製作出接近造化的物品。人可以建造起千丈高樓,卻沒辦法做出一隻小小的螞蟻來。”
“快看,”許晶一把抓住秦毅的胳膊,“那裡是不是有一隻?”
“噓,慢慢靠過去,這家夥機靈著呢……”
與這兩小無猜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此刻同在清涼山、歸屬行政院的一處極為隱蔽的小院當中正整齊地站列著一隊形容嚴肅的高級劍士。
他們共有三十五人,卻是不著門派弟子服飾,全部都是黑衣黑褲黑巾蒙面,倒如那影門的刺客,彼此之間都無法分辨身份。
胡勝站在對面,一一朝這三十五人的身上打量過去,似在尋找還有沒有能夠暴露出他們身份的紕漏。這些人都是由他精挑細選,並嚴格培訓了三個多月的血刃組成員,他們此日便要離開門派去完成第一次的刺殺任務——對金華劍派的一名劍士復仇。
汪利亞獨自乘馬車從門派下來,進入磨石東城時太陽已快落山。他不急趕路,慢悠悠地朝隔著車站兩條街遠的一間賭坊信步行去。
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汪利亞總覺有些心神不寧,希望能賭上兩把,贏幾手——或者乾脆痛快地輸些錢出去可以打消這種不安。
磨石城東區是金華劍派的地盤,偶爾路經的巡邏隊看到汪利亞都會駐足行禮。
他們知道他要來幹嘛。這家夥在東城有個相好的,而那女子的丈夫正隨巨闕大軍在外征戰。對於此事,任何當值巡邏之人都會裝作不知,只要汪利亞走到女人家所在的那條街上,那麽負責該處的弟子就自覺地在巡邏時繞開那裡。
“難道是那娘們兒會惹來什麽麻煩?”
汪利亞試圖找到讓他煩躁的根源。他決定今天不到她那裡去了,賭完就直接回門派。大軍不在修整期,她丈夫沒可能突然回來——也許已經戰死也說不定,但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搖頭失笑,汪利亞看了看天色。雖然這種事情,勾搭在役將士的配偶在東樓國是大忌,一旦抖摟出來連門派都保不住他,可這裡是東城,而且這麽做的也不止他一個。
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今年的征兵名額已經下來了,汪利亞用不了年底就會被派往前線。財富、女人、軍階……不是比守在門派苦修多年才得晉升一名劍客要強得多麽?
“反正我是不會娶老婆的,”汪利亞心道,“省得人在前面拚命,還要時刻擔心後院起火,擔心自己在毫不知情之下當了王八卻還想著給女人送錢送物回去。”
其他就再沒不妥了。連最危險、最讓人不齒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還有什麽好怕?
汪利亞頓覺驚訝,自己膽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還記得四年多以前,剛剛在門派資源爭奪賽上殺死清涼山弟子時,他成天擔驚受怕,竟是整整有兩年沒邁出過門派一步,生怕自己會像以往所有乾過這類事情的人們一樣,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被突然從身後襲來的一道劍氣給割斷脖子。
後來讓他放松警覺,導致他肆無忌憚的也正是這件事。門派阻止他去賠罪,並一再保證清涼山絕沒那個膽量找他報復。
那時候的汪利亞對於金華劍派還是絕對信任的,否則就不會聽命去殺死對手。於是,他小心翼翼、全身心戒備地下了山。第一次他隻敢在山門的范圍之內晃蕩半個時辰;第二次,他進城買了點東西。
第三次、第四次……似乎真的沒事,那麽,連做下這種事情都不須擔心的話,天下還有何好怕?
賭場到了。汪利亞今天手氣不錯,心緒上的不安也隨之蕩然無存。出門之後他搖首闊步,直接就奔了那個他原本便打算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