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七天,無家可回也沒有親友可探的趙東城正在行政院中打發著午間時光。他將兩柄佩劍全都抽出來放在身旁,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劍身。
正對陽光,趙東城讓面孔映在鋼表鐵裡的長劍之上,細細打量著自己年前剛剪的短發出神。這都是從公孫萬年身上沾染到的壞毛病,得了個愛照鏡子……
趙東城厭惡地皺起眉頭,而目光卻無法移開,嗯?偏臉看看,似乎皺眉的樣子還挺顯氣概。
前院突兀傳來的嘈雜聲打斷遐想,趙東城收了劍系好腰帶走過去瞧。是弟子家屬來偵邏隊報備的,一日之間竟有兩名高級劍士相繼斃命,兩家來人正好碰上,這才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
這兩名劍士幾乎就死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完全是意外,此事不歸他管,趙東城聽了幾句正要離開,可隨後得知的二人身份卻引起他的高度警覺。
兩死者和他一樣,都曾在擂台上斬殺過清涼山弟子,其中有一人還是不久前揭穿稻草人的精英劍士。怎會如此巧合,恰就是他們兩個同日而亡?
趙東城記得,門派當初殺死清涼山弟子的一共是五個人,為躲避血刃復仇,他們還整整在門派裡窩了一年多天呢,後來是血刃連同姓胡的那個領頭者被一鍋端掉才算完事。
這樣算來,盧光死在了擂台上,還有一人去了戰場,他倆這再一死,豈不就剩下自己了?
詳細聽家屬介紹完死因,趙東城很覺不可思議,認定這二人絕不是意外死亡。
你想啊,一個說是走道上被毒蛇咬了,當場就毒發身亡,可這離著驚蟄都還早呢,哪兒來的毒蛇?另一個更加離譜,晚上喝多在家睡覺,沒防備讓炭盆給捂死在屋裡頭……
趙東城不信。偵邏隊怎麽處理他不管,他馬上便將此事報告給了首座常貴。
常貴也認為事有蹊蹺,等偵邏隊登記完他又命人去勘驗了屍身,沒發現異常,和家屬描述的大體一致,看不出有人為介入的痕跡,也許真的就是巧合。
同趙東城一樣,常貴也從不相信巧合。尤其死者之一還是門派傾力培養的天才劍士,二人很快又去找了門主陳東升。
閣樓外一直等到陳東升午睡起來侍衛方才傳喚二人進去。聽著常貴匯報情況,陳東升一邊吩咐人上茶一邊問趙東城:“東城啊,依你看來,還是清涼山下的手?”
“是。”趙東城點下頭就算回答了,常貴驚訝地看著陳東升,因為後者並沒有對年輕人的無禮表現出不滿,仍是笑著問他:“那你說我們該如何應對?”
常貴了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趙東城馬上就要做少門主了。門主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他不是在問屬下,而是完全就像和女婿在談話。這矮短小夥兒想必是房中有術,常貴邪惡地想,竟能收服那頭母老虎。
陳東升對趙東城的喜愛和栽培這在門派當中是有目共睹的。最反感弟子結私情的這麽個門主,從前趙東城東搞西搞的他就不管,而自己的女兒都和趙東城搞上了,他依舊不聞不問。
常言不是說麽,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門主千金長什麽模樣先別管,就憑她有這麽個強勢的爹,那脾氣首先好不到哪兒去。
飛揚跋扈、小氣、善妒……天生就不是個省油的燈,碰個脾氣不好的男人還真擱不到一塊兒。可脾氣太好也不行,她還要嫌你窩囊,非得找趙東城這樣的,有本事,溫文爾雅,是門派裡出了名的君子劍。
門主對他恩重如山,
等把他推上少門主之位以後,再把女兒一嫁,這相當於是讓趙東城入贅過來啊,而陪嫁就是太初劍宗。料那趙東城無親無故,日後還不甘當陳氏一門的代言人? 想到這裡常貴羨慕地望向趙東城,聽他款款說道:“依屬下之見,我們必須堅決反擊,不能由著清涼山為所欲為。”
“東城說得對,”常貴覺得以後有必要讓趙東城明白自己和他是一條心,便插一句嘴:“如果清涼山以為我們是金華劍派那樣的軟柿子,那他們就打錯了主意。”
陳東升點點頭,“本座也是這個意思,”他說,“可如何反擊?難道拿著蛇啊炭的這些借口就去清涼山大鬧?”
“屬下倒有一個辦法。”趙東城這次抱一下拳,拿眼緊瞅著陳東升說道。
“哦?”陳東升笑容可掬,言道:“這裡又沒外人,你隻管說來。”
趙東城說:“我以為清涼山志在復仇,如今斬殺他們弟子之人就只剩屬下一個,如果以我做餌,誘他們出手……”
“不可!”陳東升不等他說完就嚴厲打斷,“此事決計不可,太危險了。”他說,“你好好陪著圓圓,最近就不要離開門派了,其它事老夫自會處理。”
趙東城心裡一陣感動,也有得意。他本來是想試探一下陳東升的,這回看來,少門主之位舍我其誰呢?
常貴也聽出了話外音,門主這不就等於親口許諾婚事了麽?於是他趕緊說道:“門主,屬下以為可以讓東城一試,只要我們布置周詳是一定不會出問題的,如果他能揪出凶徒立此一功,則屬下建議可就此任命東城為少門主。”
陳東升聞言捋著短須微微頷首,可隨即卻又搖頭,“立功的機會還可以再等,何必要讓東城去冒險?”
趙東城眼睛一亮,對啊!秦毅那小子不就是資源爭奪賽上立了大功才被升成少門主的麽?而人家現在都當上了門主。雖說少門主人選是掌門的一家之言,可畢竟有大功於門派才能服眾,這也算是不成文的規定。自己已成劍客沒資格再參加資源競賽,又不上戰場,這機會哪兒找去。
一念至此,趙東城恭敬站立行禮,對陳東升說道:“門主,屬下願為我太初劍宗擒獲賊凶。”
看看常貴,陳東升還在猶疑,他早把趙東城視作為半子了,又聽說清涼山從影門請來了高手,若真是他們……這個決心一時還真不好下。
“請嶽丈大人許可!”趙東城得意忘形之間乍著膽子再請一句。
常貴聽得眉毛一抖,偷偷去瞧陳東升,卻見陳東升還不動怒,估計也是原諒了少年人立功心切,他終於說道:“好吧東城!你若真能擒住凶手,我就給你和圓圓定親。不過,”他不無憂慮地補充道:“具體防衛措施你還是要和常首座仔細商議,萬不可大意啊。”
二人告退出來,常貴去製訂方案,而趙東城則是去找了門主的女兒。那女子年紀比趙東城還大,一見他來,馬上就迫不及待地纏著他要行夫妻之事。
趙東城瞅眼她獅子樣的五官和粗黑的皮膚,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不過心想在下連公孫萬年都忍了,你這算啥,強打精神擺布了一回。一回不夠,剛緩口氣兒她又爬他身上,飽餐兩頓才肯饒過趙東城。
趙東城驚魂甫定,終於想起了正事兒,就和女子告別。把前因後果一說,圓圓不幹了,前腳和趙東城分開她後腳就去找了陳東升。
進門父女相見也沒二話,圓圓直接開口說:“爹你真的從來不為女兒考慮一下嗎?怎麽把那麽危險的事情交給他去做?”
陳東升一看她面紅耳赤的樣子就知道沒乾好事,暗歎口氣,他冷漠說道:“你主意那麽正,還需要我為你考慮?”
“我不管。”圓圓一跺腳說:“你馬上撤銷命令,讓他留在門派就好了。”
“出去!”陳東升怒目圓睜,手指著門口說道:“門派之事不用你教我怎麽做,以後沒我傳喚你不準過來。”
圓圓委屈極了,想憋兩滴眼淚沒憋出來,“好!”她一邊走向門口一邊說道:“你別後悔,我這就跳鴛鴦湖去,看你管不管。”
知子莫如父,陳東升心說你有那肚子我情願吞劍自殺,鴛鴦湖還結著冰呢你嚇唬誰?便看也不再看她,圓圓也終於嚎著跑了。
常貴正好又過來回話,就在旁邊站著看,大氣兒都不敢出。 暗想門主雖然子女眾多,可好歹都是心頭肉吧,這也太過無情。
“都安排好了嗎?”陳東升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平靜地發問。
太無情了。常貴咽下口水,穩了穩神兒道:“安排好了,就讓東城以巡視為名住在城內,除了他的親兵,預定路線上都有扮成乞丐的劍客蹲點兒,萬無一失。”
“嗯,”陳東升滿意地點了點頭,補充道:“一定要保證東城的安全。”
“是!”
陳東升又問道:“你覺得清涼山會出手嗎?”
“會的。”常貴肯定道:“如今五人只剩下東城,清涼山唯有除掉他才算復仇成功,而趙東城常年不出門派,偶爾進城一趟也是行蹤難定,來不及布置,他們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一定要保證安全!”陳東升說句廢話,卻道:“讓良昇跟著去吧,佩上單劍,扮成他的親兵跟在身邊。”
“是!”常貴不敢質疑門主,心裡卻覺得他太過小心了。良昇是執教院武藝數一數二的劍客教師,可有一樣,為人十分好色,而且很多人都認識他,如果對方因此忍著不出手豈不壞事。
兩天之後,從縣職被提升為行政院總巡察的趙東城帶著五十員精乾人手離開了太初劍宗,開始在中央城區有序地轉悠起來,名為巡視治下產業,實則是認定清涼山復仇之心又起,想用釣魚的方式抓到凶手。
此時趙東城距離少門主之位只差一步,如能順利完成任務,則憑借不大不小的功勞和以身犯險的精神便足以祝他如願邁過這小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