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北京城的大宅子,都大同小異。
長長的回廊,迷宮一樣的院室,恭敬低順的仆從...
嗯...
有錢人的快樂都是相似的,沒錢的人各有各的不快樂。
薛老夫人是套話的一把好手,沒幾句便把那小丫鬟逗得樂不可支,既說了自個兒月錢一兩八錢銀子,又說了家裡老子娘在英國公府是幹啥的,還說了今兒個春宴的來客——
“咱們英國公府辦春宴是出了名的,咱們家夫人出身行伍世家,最是颯爽英姿,便是養個花兒也要養得大朵圓潤些,便得了京裡許多夫人奶奶們的稱讚。故而,今兒個來的客人不說有二十戶,也得有十八戶,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家族應都接了帖子的。”
嫩面丫鬟帶著二人繞過了兩個拐角,待進了一處坐北朝南、草青樹綠的院子,丫鬟明顯收斂了許多,朝薛老夫人抿嘴笑笑,輕手輕腳地撩開簾子,姿態優雅地比了個請的姿勢。
裡堂寬大,斜灑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欞傾斜。
含釧見過英國公夫人,在“時鮮”,張三郎把尚家約在“時鮮”,兩家隔空相看。
含釧記得英國公夫人是位很颯爽的女子,窄袖掐腰,頭髮高高束起,眉目清明,看上去極為精明強乾。
如今再見,確實也是。
倒是看不出張三郎身上那份兒憨憨呆呆的影子。
含釧在心裡點點頭,張三那廝,多半像爹。
還得像個十成十,才能把國公夫人這樣精乾的特質全部抹殺。
“...一早便想邀您來家耍一耍,先是過年,再是家裡那不爭氣的二世祖考試,如今又要籌辦春宴,愣是拖拖拖,拖到了現在。”國公夫人笑意盈盈,一張瓜子臉保養得宜,眼睛大大的,年輕得像張三郎的姐姐。
“國公夫人這是說的什麽話?”
薛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我家小姑娘直說您府上三郎君是她貴人,若是沒三郎君,便沒她開下的那兩間食肆...我們還沒入京時,家中姑娘承蒙您府上照料,本該是我們設宴答謝...您這樣說,顯得我們家實在是沒規矩。”
國公夫人“哎喲”一聲,“您當真是折煞小輩了!我們家三郎挑嘴得不行不行!前些時候考試,嫌棄家中廚司手藝太差,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半個月瘦了一大圈兒——還是釧兒送的食盒救了那死狗崽子一命!”
好吧。
血緣這東西,半點都摻不得假。
一句“死狗崽子”,就足以證明這兩血濃於水了...
含釧安安靜靜坐著,埋頭彎唇笑。
國公夫人的眼光落在含釧身上,歪著頭,目光和善,笑得一派風光霽月,“當初見釧兒,便覺著這小掌櫃的不一般,又能乾又懂事,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哪裡像小門小戶家的女兒?這不,還沒翻過年頭,就聽三郎說釧兒是曹家的孩子。”國公夫人拍了拍胸口,“我這心裡頭是又驚又喜又怕,既為她高興,又為她後怕...”
一邊說著話,丫鬟們一邊上茶上點心。
含釧低頭看了看,是苔菜炸花生米。
正兒八經的江南菜。
英國公夫人是用心了的。
外間漸起喧囂。
國公夫人探頭看了看。
身旁的婆子探步,低聲道,“尚禦史家、北國公家、曲家陸陸續續都來人了...”
國公夫人站起身來,有些抱歉地朝薛老夫人躬身作揖,“還請您移步回春堂,兒托了相熟的尚禦史夫人秦氏照顧您,若是照料不周,您直管差人來找兒便是。”說著便遞了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給含釧,笑得爽朗,“待您與釧兒有空了,英國公府再正式上門拜訪,您可一定要備下好酒好菜呢!”
薛老夫人樂呵呵地點頭,“一定一定!有小釧兒在,廚司上虧不著!”
國公夫人說著便急匆匆地擼了袖籠往外走,幾拐幾不拐,便到了回春堂。
薛老夫人與尚禦史夫人秦氏寒暄了幾句,秦夫人長子與曹醒同去邊陲,沒一會兒二人便聊得十分投機,來了人秦夫人便相互介紹一番,薛老夫人是敢杵著龍頭拐杖直面耆老宗親的主兒,一副慈和面孔下藏著玲瓏十八竅,見讀書人家便誇氣質清韻,見勳貴世家便誇底蘊豐厚,加之漕幫出身見多識廣,無論是誰開了什麽話頭,這小老太太都能接下去,說話點到為止,且善於拋出話頭,照顧到沒話說、或是生性內向的夫人太太...
含釧兀地想起了第一次見曹醒,他提酒作東,反客為主的模樣。
再想想自己,半天打不出一個屁...
嗯...
血脈這個東西,還是挺奇妙的,也不是盡數遺傳的...可能曹家的長袖善舞都給了曹醒,她就撿了點兒做生意的牙慧...
含釧坐在花蝴蝶似的小姑娘堆裡,端了盞清茶,埋頭靜靜喝。
有人說,一個女人是一隻鴨子,十個女人就是十隻鴨子...
含釧如今耳朵邊——
“嘎嘎嘎嘎嘎嘎”
女孩子們聲音又尖又細,北國公家的三個小姑娘年歲最小,最大的也不過是十三歲,最小的那個才七八歲...被人搶了看芍藥的最佳位置,正拽著姐姐的手癟著嘴紅眼眶;還有些個小姑娘三三兩兩聚在一團,說著小話,講到高興的地方便哈哈笑起來。
含釧新奇地看過去。
她兩輩子都沒參加過這些場合。
夢裡,是地位不配,後來做了側妃,地位配了,她自己害怕丟人,更怕張氏和徐慨為難,便是秦王府自己攛的局,她都告病躲開。
今生,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貴族姑娘。
嗯,和掖庭的女使們聚在一起吃茶,倒也沒太大的不同。
許是在內院,無人管束,又兼之都是未出閣的姑娘,想著出來耍一次少一次,且都是來往的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甚至許多還連著姻親。
既都是從小到大都認識的玩伴,又是在素來不拘束的英國公府,大家夥便隨意了許多。
小娘子這處,是英國公府的兩位庶出姑娘在撐頭,做東家。
含釧為啥知道得這麽多?
因為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文文靜靜的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