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娘子來了,喝了一盞牛乳茶,吃了一盅薑撞奶,留下一個大木匣子裝的溏心鮑當做賠禮,又走了。
含釧打開匣子看了看。
我滴個乖乖!
二十個四頭溏心乾鮑擺得整整齊齊的,塊頭很大,厚而結實,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湊近看表面出現一層白霜,這是上品鮑魚的標志之一。
小雙兒咽了口口水,指著中心顏色稍顯的部分問含釧,“掌櫃的,中間這裡怎麽看起來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含釧拿起一顆放在透光的地方,乾鮑中間的深褐色就像黏膩柔和的蜜蠟。
“這是將選出的個頭大的鮑魚曬上三五天,拿十來種食材加水熬煮,三斤食材兌一斤鮑魚,不再加任何佐料,鮑魚的味道將會被慢慢包裹在身體裡,其他食材的味道會將鮑魚味徹底激發出來,鮑味更濃。”
含釧對著光看鮑魚,心裡喟歎一聲,瞿娘子舍財了。
素日含釧也用乾鮑入菜,可沒用過炮製得這樣好的乾鮑——出了宮後就沒見到過了。
在掖庭時,這東西倒是常見。
市井裡便徹底沒了蹤影。
含釧縱是有心自己炮製,也買不到個頭合適又新鮮的鮮鮑。
好東西難得,含釧喚來拉提、崔二一並聽課,手指向鮑魚中心部分,教導道,“經乾製後的鮑魚泡漲發了,煮後這一段,這中間的位置為黏黏軟軟,不會凝結為硬製,入口時質感柔軟有韌度,像溏心蛋一樣的口感,每一口咬下去都帶有少許粘牙的感覺,噢,就像吃年糕一樣。”
小雙兒舉起手來。
含釧頷首示意她發問。
小雙兒疑惑開口,“那咱們為何不直接吃年糕和溏心蛋?”
拉提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崔二也覺得有道理,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含釧,等待解惑。
含釧有點想揍人。
但高低是自己挑的丫頭...自己釀的苦果,得自己嘗...
不過說實話,很早很早之前,含釧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魚翅吃起來與粉絲無異,燕窩喝起來和銀耳相似,溏心鮑雖說口感如年糕與溏心蛋,但味道卻千差萬別、絕不可同日而語,而含釧吃過一位素齋師傅的素演,其中一道鮑汁香菇,無論是口感還是口味,都叫人難辨真假。
那人們為何追逐前者?
約莫是因為身份吧。
人總要通過各式各樣的外物來彰顯自身的不同,比如官員穿絲綢,平民不可,比如讀書人高束發髻,而做勞力的卻不用,再比如,聖人穿的明黃色,旁人若製若穿,便是違製僭越,當午門斬首...
若無外物加以區分,又何以得知誰貴誰賤?
想雖如此想,話卻不能同三個小的說出口。
含釧偏了偏頭,手裡拿著杓子挨個兒敲額頭,“去去去!這個問題,等哪日你們真正都吃到嘴裡,才可做評判!崔二收拾廳堂,雙兒去算‘時甜’的帳本子,拉提進灶屋備菜!”
含釧順手舀了一杓煮開後的涼水,放了隻乾鮑在裡面——含釧打算存十隻,拿十只出來招待,若是當真好,便求了瞿娘子要進貨渠道,“時鮮”營業到如今,還缺真正鎮得住場面、架得起排場的鎮店之菜,正巧留仙居擅做京菜,不擅料理海味,在菜式的選擇上也不算衝撞。
既要存心推新菜,那便要自己試菜,這隻做出來就算是給食肆的夥計們見見世面。
含釧泡了那隻乾鮑兩天,期間雷打不動地每隔四個時辰換一次水,浸泡後用尖刀去掉嘴與胃腸,清洗乾淨裙邊的泥沙後放進沒有油腥的乾淨碗碟中,放上薑片蔥段和些許青紅酒,起火上鍋再蒸一個時辰,在鍋裡自然晾乾,便算是泡發好了。
含釧泡了幾天,小雙兒就惦記了幾天。
小雙兒蹲在泡發乾鮑的水缸前,背對門口,留下一個渾厚雄偉的背影。
顯得執著又孤獨。
崔二看著小雙兒的背影,不無憂心,“...才給做的衣裳,必定又穿不了了。雙兒不長個子,隻長肉。我改了好幾次她的衣裳了...等過了這個年,必定又得改尺寸。”
含釧也有些憂心。
含釧主要憂心在,害怕小雙兒把口水滴進泡乾鮑的清水裡,到時候大家都吃不成。
小雙兒盼了好幾日,打死她也想不到,最後她連鮑汁兒也沒撈到一滴。
含釧用最簡單的方式烹飪泡發好的鮑魚。
殺了一隻老母雞,取了一大塊五花肉,砍了一段豬肋排,拿了根大骨頭、豬蹄膀、雞爪、又一並泡發了干貝柱並切了醃好的火腿放在一起。雞劈叉有骨頭面墊底,怕有肉面會粘鍋底,然後放入炒過的所有食材,把泡發後有手掌大的鮑魚鋪在表面放多片生薑,加滿開水、甜醬油,湯汁瞬間變白,香氣四溢,從早上熬製到更深,汁水漸漸收縮,還未走近灶屋,便是一股濃烈到無法忽視的香味以霸道的姿態躥進鼻腔。
送走最後一撥食客,含釧小心翼翼地一手一隻筷子將鮑魚撈了出來。
鍾嬤嬤過時不食,且對溏心鮑興致少少,核完帳本便早早睡去。
三個小的,如同貓守腥,狗守骨頭似的,眼巴巴地盯著含釧兩根筷子中間那隻巴掌大的鮑魚。
小雙兒艱難地吞咽下口水。
“這是在幹什麽?這麽香。”
回廊間有聲音傳過來。
含釧手挺穩的, 趕忙將鮑魚放在乾淨的盤子裡,轉頭去看。
一看,便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是徐慨!
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呢!
快有一個月了吧!
上次中秋,吃了頓螃蟹,徐慨連家也沒回,騎上馬又往天津衛當差去了!
這麽些時日,除卻小肅回來時不時地說上兩句,帶點吃食和口信回來,他是連個人影都沒有!
含釧心裡高興,“你回來了!還去天津衛嗎?!事情且都辦妥了嗎?去吏部交差了嗎?去宮裡同聖人、順嬪娘娘請安了嗎?”
卻見徐慨還穿著官服,腳踩牛皮官靴,面上胡須拉茬的,既沒淨面也沒換衣裳,便又笑起來,“你又是才回北京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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