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車子停了下來。

　　正在副駕駛打瞌睡的安娜特突然驚醒了。

　　“到了。”蘇曉說著，下了車。

　　安娜特擦拭了下眼角的淚痕，突然感覺剛剛的自己是那麽的失態，悲傷完全主導了她的情緒。

　　她跟著下車，望著前方的蘇曉，她低聲說道:“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樣子。”

　　蘇曉說道:“以前的模樣，也只是隨意借用他人的。”

　　安娜特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到蘇曉身邊:“那，最開始的你，最真實的你到底是什麽模樣?”

　　蘇曉沒有回答，看著碼頭，一輛智能快艇停在了那裡。

　　“船到了。”蘇曉說。

　　“……看來，是非人的模樣啊。”安娜特說:“艾塔先生，其實我不在乎的，我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

　　夜風吹拂著，帶著海的腥味。

　　“上船吧。”蘇曉說道。

　　他身著古希臘風格的白袍，如同神降下凡間的神使與先知，踏在了現代風格的快艇上。

　　安娜特跟著走上了快艇，坐在了蘇曉旁邊:“您很喜歡用蘇曉的模樣?為什麽呢，一年多都沒換形象呢。”

　　蘇曉道:“因為我覺得他和我很像。”

　　這確實是艾塔偽裝成蘇曉的原因，蘇曉看過艾塔的記憶，沒有騙安娜特。

　　快艇啟動，朝著DSA西歐教團所在的總部島嶼前進。

　　“是嗎?”安娜特問，這一年多來，“艾塔先生”的狀態肉眼可見的變好，沒有要求血祭，也沒有舉行很血腥的折磨信徒的儀式，連帶著，安娜特對艾塔先生的相處都不再那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了:“他和您那裡像啦。”

　　蘇曉望著黑暗的海天相接處，說道:“曾經的我，並非人類，我是先行者文明的幸存者，但並非先行者文明的成員。”

　　“嗯?”安娜特驚訝道:“那您是?”

　　“我是一個工具，一個幻影，被人造出來的仿生人。”蘇曉代入艾塔先生的狀態和行為模式說道:“創造我的先行者文明個體，是以她曾經逝去伴侶的記憶和行為模式製造的我。”

　　“……那她呢?”

　　“被邪物中的‘神’殺死了。”蘇曉說著，語氣平淡。

　　安娜特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但她仔細一想，這樣的答案也在情理之中。

　　“抱歉，讓您想起傷心的事了。”安娜特壓低聲音說，好像害怕茫茫大海上有人偷聽。

　　接下來，兩人沒在交談，安娜特不知道該說什麽，蘇曉也自然不會去找話題。

　　他們抵達島嶼了。

　　碼頭上沒什麽人，很安靜，空氣中飄來濃重的腥味，即使是安娜特都察覺出了異常，她的手用力捏在蘇曉的白袍上，有些畏懼。

　　蘇曉下了船。

　　沙灘上，突兀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遙遠的，由無數水滴組成的奇異生物。

　　遠遠看去，祂像一位優雅美麗的女士，立在沙灘上，仿佛在等待出海的愛人歸來。

　　蘇曉眉頭一挑。

　　“‘不言者’伊洛琳?”蘇曉詢問。

　　水滴變換，化作天藍色卷發的美人。

　　“艾塔先生。”她提著水滴組成裙子，微微行了一禮:“以這種方式與您相見，真是抱歉。”

　　蘇曉問:“就是你們海族襲擊了DSA的西歐分部?”

　　伊洛琳未開口，聲音卻傳來:“我很遺憾，原本只是想和您聯系上，但沒想到您的信徒並不願意轉達我們的善意，所以出此下策，還請見諒。”

　　蘇曉笑了。

　　“來我的分部殺人，使用變異的寄生蟲控制我的信徒，還襲擊我的眷者，你們真當我是泥巴捏的?”

　　他說著，卻沒有向伊洛琳發動攻擊。

　　安娜特有些緊張地退了一步，退到了蘇曉身後，她很熟練地沒去看伊洛琳，眼睛緊閉，呼吸也短暫停止了，她在屏息，避免呼吸到沾染伊洛琳的空氣。

　　伊洛琳微笑著:“用更確切的詞語來說，是拜訪您的眷者。”

　　“我們並沒有惡意，畢竟，我們應當侍奉同一位主人。”

　　蘇曉皺眉:“同一位主人，什麽意思?”

　　伊洛琳道:“艾塔先生，您應該猜到了吧?這個世界上，能給予您生命和靈網相關權柄的存在，有且只有一位。”

　　“偉大的深海之母，生命之母，心靈之母，從黑暗空曠中誕生無窮者，我們尊貴的母親。”

　　蘇曉冷冽道:“我可沒求過祂賜我生命。”

　　伊洛琳雙手手指交叉，握成拳，做出祈禱的姿勢:“神恩似海，不可測度，祂既然創造了您，給予了您生命和權柄，那必有祂的期許，艾塔先生，即使您逃避這種期許，那也是毫無意義的，您勢必達成祂的期許。”

　　“神愛世人，這是母親對嬰孩那無邊無際的愛，只是孩子尚且幼小叛逆，無法領會罷了。”

　　蘇曉笑道:“所謂的愛，就是把人類變成不人不魚的怪物，變成觸手，不可名狀的肉團和恐怖詭異的生命體?”

　　伊洛琳微笑道:“您又是如何界定‘異形’與‘正常’的呢?”

　　蘇曉道:“這是常識而已，還不簡單?”

　　“常識亦是由神明塑造。”伊洛琳說道:“人類的形體也是如此， 生命有它最本源的形體，偉大母親所做的，不過是將人類逐漸修正到正確的形態。”

　　“凡人的形體才是扭曲的，才是異形的，將所有的生命重塑為正確的形態，是偉大母親那偉大的母愛所追求的事。”

　　蘇曉眼神一凝，隨即說道:“我從不和狂信徒討論神學問題，你們海族找我，到底什麽事?”

　　伊洛琳回答:“僅僅是希望您回歸海族而已。如果您不願意，那也沒什麽，那偉大母親對您應該有別的期許。”

　　“說完了?”蘇曉笑了笑。

　　伊洛琳輕輕點頭。

　　下一刻，蘇曉猛一用力，向前衝出。

　　一拳轟在了伊洛琳身上。

　　砰！

　　它像一個充滿水的水球，爆炸開來了。

　　“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分身而已，在我面前還敢大放厥詞，等你本人來了再說。”

　　蘇曉冷冽道，拿足了艾塔先生的狀態。

　　聽到蘇曉的話，原本站在蘇曉身後的安娜特終於松了口氣，敢於大口呼吸了。

　　可蘇曉卻身體一僵。

　　他發現，在他擊破伊洛琳分身的瞬間，安娜特開始溶解了。

　　是的，溶解，她明明人類的形體，卻像冰雕一樣，正在融化成一堆水滴。

　　她自己對此好像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