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章華和張扶慈又去了一趟道恆寺，見了四嚴法師。四嚴法師經張澤升的口已知歐陽章華是收臉人，又對張扶慈曾有過許諾，自然格外尊崇。三人就著《伏魔經》聊了一陣，所得仍和之前一樣，便是翻出了法度法師的手稿，也找不出寫出《伏魔經》作者的線索。

　　兩人下了寺，思來想去，還是得先從那個說書人開始。畢竟他是收臉人，而《伏魔經》的作者該只是認識收臉人而已。若是從這個說書人開始，便還得從他留給茶博士的兩個章回的題目開始。第三十二回的題目看都看不懂，章華發現，還得繼續從第一個題目入手。

　　扶慈請張伯將“新掌櫃巧思渡危難、小兒歌唱響善漁灣”又講了一遍，仍然只是張家澤升掌櫃、張起運府尹、許柳兩家聯營以及澤升掌櫃創立大道兒歌的事，耐心聽罷也還是沒有新的線索。

　　等張伯回去，章華狐疑道:“茶博士說，那個說書人說的雖然是這個題目，但內容和外面說的並不太一樣。又說反正這些大道的事，各有各的說法。意思就是盡管事情都差不多，不同人來看說的卻不一樣。也不知道那個說書人還能從誰的角度去看，能說出不一樣的內容來。”

　　扶慈細想一陣，忽道:“莫不是，該從我母親安小姐的角度去說?”

　　章華問:“那時你母親還年輕，該沒有參與這些事，和她還有什麽關系嗎?”

　　扶慈又一細想，便道:“她是大道第一美人，還是閔灣柳家的，那些年所有的事都該和她有關。你想啊，眼下這麽多年過去，還有人在提她的名字，便可知道當年她在大道該處處都是人們談論的中心。繞不過的這幾個大戶，又怎麽會繞過了她呢?”

　　章華順著扶慈的意思往下想，也覺有理。總該有些什麽事是外面沒傳開的，或許這就是那個說書人說的不一樣的地方。兩人商量一陣，章華說:“我們叫上張嬸，一塊去看看你母親吧。”

　　扶慈疑惑問道:“怎麽要叫上張嬸?再說，母親的忌日還差些日子。”

　　歐陽章華說:“你父親臨終時對我說，若要問安小姐的事，需向張嬸小環打聽。便是對解那個題目無用，正好我也要細查下安小姐的過往，以便日後看是不是要當真收了她。”歐陽章華見扶慈仍有些不解，接著說，“不請張嬸到家裡來了。她似乎很少來家裡，我們一同去閔灣山，我還能順便再去看看你母親現在的樣子。上次收了她一半的魂魄，看看現在她過的如何。”

　　張扶慈道:“這樣也行。”章華剛欲出門找夥計，扶慈卻又叫住了他。

　　“哎，這幾日一直跟著你，差點忘了我是張家掌櫃了。既然要去閔灣，我們就再順便去一趟當鋪。收臉人你也得過日子，不是嗎?當鋪總不能當真一點不管，由著大舅在那裡折騰。當鋪裡的夥計，至少也得認得我這個掌櫃。”她這樣說，便又覺得最好由二來帶著張嬸一塊去，二來腿腳勤，跑得快，日後要是有事差他去閔灣當鋪辦，也方便。大來多跟著張伯，二來多去當鋪，這樣的安排張伯應該是高興的。

　　章華聽了，說道“這樣極好”。他出門喊了個米店夥計，囑咐他說扶慈掌櫃要找二來，讓二來帶著母親張嬸坐馬車到張家來，一起出趟門有事要辦。夥計領了差，也就去了。不一會，二來和張嬸的馬車在外面已經到了門口。他們沒有進院子，二來在院門口大喊了聲“掌櫃的！”扶慈應了聲，和章華帶上祭品出來。

　　二來和張嬸下車在門前候著。

等扶慈、張嬸和章華上了車，二來跳上駕車座，拉著馬韁問:“掌櫃的，我們去哪?”　　張扶慈說:“去閔灣山。對了，你們別叫我掌櫃的，還是叫我扶慈吧。”

　　二來也不客氣，一聲“好嘞”，趕著馬車向閔灣山去。

　　“閔灣山?我們去那幹嘛?”張嬸問。

　　扶慈看看章華，章華轉身對張嬸說道:“張嬸，麻煩請你給我們講講安小姐的事吧。”

　　扶慈也說:“我想知道母親的事。”

　　張嬸仿佛被一陣重壓襲來。她看著張扶慈，張扶慈盡管微笑著，語氣輕松，卻透著一股威嚴，無法拒絕。雖然是歐陽章華提的議，像是在商量，但扶慈的臉色似乎在說，這是她這個掌櫃的下的口令。

　　對於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回憶過往是件不由自主又毫不費力的事。便是歐陽章華和張扶慈起了這麽一個話頭，張嬸也不由得回想起來。她一聲歎息，說:“那我就將我知道的和你們說吧。”張扶慈不禁緊緊捏了一下歐陽章華的手，也跟著張嬸一聲長歎。

　　“要說柳安小姐的事，得從很久之前開始說起，怕是一路到閔灣，我也說不完。二來?”

　　車外二來應了一聲:“娘，怎麽了?”

　　“馬車駕慢一些，我怕顛。”

　　二來忙停了車，喊了聲“扶慈小姐”，便進來將他坐下的墊子放在張嬸的背後，又背身出去繼續趕車，果然慢了一些。張扶慈、歐陽章華均想，張嬸當真生養了兩個好兒子。只是，這幾日和章華忙著收臉人的事，好幾天沒見二來，扶慈陡然覺得有些異樣。她看著二來來回的身影，卻感覺這個熟悉的哥哥似乎有些變了。那個風風火火的二來呢?怎麽今天對自己處處透著恭敬，從剛才她上車時便隱約有些感受。又好似，感覺二來一下很有些了他哥哥大來的樣子。

　　扶慈只是有些詫異，卻見張嬸笑眯眯地靠著坐墊，慢慢地接著說起。

　　“我其實出生就在善漁灣，家裡窮，從小賣去了閔灣柳家做丫頭。到了柳家，老爺和老太太就說也不改名了，就按我的乳名小環稱呼我，後來慢慢也就叫開了。柳家一心向佛，老爺和老太太為人慈愛，我在柳家並沒有吃什麽委屈。就是柳全大公子有時候心眼小一些，愛和我們這些下人鬥嘴，但也只是做做樣子，沒有真打過。我算是運氣極好的。

　　“那時候在柳家做下人有兩大美差，一是做服侍老爺的跟腿夥計，一是做服侍小姐的貼身丫頭。老爺宅心仁厚，在外交往又多，跟著他不但能見些世面，就是賞賜也會不少，便是夥計自己在我們這些下人裡地位也高，受了一份尊敬。安小姐是大道最有名的小姐，和她在一塊到哪也都很有榮面。再說，柳家上下視小姐如掌上明珠，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受寵，全家都是圍著小姐的心情轉的。後來，老太太看我還算老實伶俐，就派我去近身服侍小姐。想不到，這個美差居然降臨到了我的頭上。佛祖保佑。”

　　張扶慈聽著，暗覺驚奇，想不到張嬸曾是母親的貼身丫頭，怎麽一直沒聽她說起過，怪不得爹爹說母親的事都去問她，頓時感覺更加親近了。

　　張嬸繼續說:“安小姐在成人香之前多在家看書寫字，不太搭理外面的人。老爺、老太太也管的嚴，不太許她出門。饒是如此，還是有諸多想套近乎和她說話的，出面阻攔的事多半也是我去做。好多人給小姐寫過情話，小姐專揀字寫得好的拆開看，看完覺得好的就會說給我聽，說是讓我也識點字。我哪裡聽得懂那些，多是些肉麻的話。不過成人香後這些都被她燒了。”

　　扶慈問道:“父親寫給她的情話是那時遞過去的吧?‘柳扶如是，安慈澤升’，母親應該覺得好，說給你聽過。”

　　張嬸笑著說:“張先生那時候不知道在哪裡玩呢。他沒做掌櫃的之前，基本不怎麽在大道呆。他應該沒有給安小姐寫過。我記得許繼隆公子寫的最多，但小姐說他字寫的太差，詩詞也平平，一看就是不怎麽看書的，所以就不怎麽看。羅善來掌櫃也寫過一些，安小姐還提起過，好像寫的不錯。但小姐一直不曾回過，羅掌櫃寫了一陣也就沒再寫了。哎喲……”張嬸臉一紅，捂嘴笑道，“這些人都是大道大掌櫃，我……我不敢亂說了。”

　　扶慈想不到連羅善來掌櫃也喜歡過母親，原以為只有許繼隆大公子呢。羅掌櫃，她想想就覺得好笑，多老實八交的一個老頭子，也曾年輕過。她看了看章華，說:“看，果然大道幾個大戶家的公子也都是圍著母親轉的。公子都圍著，掌櫃們估計也疏遠不了。”

　　章華聽得出扶慈是在說即便是那些掌櫃的事，也不會少了安小姐，當下也點頭同意。扶慈又問:“那母親的成人香你陪著去了吧?問了爹爹，爹爹說沒有去看。”

　　張嬸說:“張先生的確沒去。說起安小姐的成人香，嘖嘖，這麽多年也就當年張起運府尹修郡縣志的那樁盛事可比了，比扶慈你的成人香還要熱鬧的。從民到官，從俗到僧，都關注著。不孝子李黑心你們聽過吧?都說他是最不敢去道恆寺的人，出門會被雷劈死，連他都去了。不過這也不全是小姐名氣大的原因，還有柳家老爺，以及許家老爺的原因在。許柳兩家那時是大道最大的兩戶。你們沒有見過他們那時的風光，許家許田老太爺不但家底豐厚，還捐了十幾本佛經到道恆寺。外面人都說，法度法師後來能發揚道恆寺，就和這批佛經有很大關系，所以大家對許家除了一般的尊敬，還多了幾份仰重。就是我等做丫頭的，也能體會到。許家的丫頭要是遇到我們，呵呵，嗓門都要高一些，我們也都認了。柳家是閔灣大戶，柳老太爺因為一心向佛的關系，和許家漸漸也走得近了，常能看到許田老先生帶著許繼隆和許繼昌兩位公子來家裡議事。 後來兩家要結兒女親家，就定好了在安小姐的成人香那天，在道恆寺燒香後面議，也省了成人香後還會有人來送拜姻帖。因為要結親家，所以兩家都花費了很多心力籌辦。因此安小姐的成人香就遠近聞名了。

　　“我記得當時是法度法師主持的成人香，四嚴法師那時候還只是法度法師的大弟子，但已經很有名望了，他也參加了。還有，張起運府尹也在，大道的幾個大掌櫃都在，但張澤升掌櫃不在。他那時候剛接了張家的生意，做了掌櫃，說起來，日子應該過得很不好，自然沒有心思去看別家掌櫃的熱鬧。後來張家壟了縣府官營的生意，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有了‘新掌櫃巧思渡危難，小兒歌唱響善漁灣’的說法，扶慈你也該聽說過。這裡的‘新掌櫃巧思渡危難’，應該說的就是那時候張掌櫃的境遇。”

　　兩人均想，張嬸說著安小姐，果然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那個題目。扶慈對母親興趣愈發濃烈，似乎所有的問題都要回到她哪裡。果然是大道第一美人，即便過去這麽久，還都得到她那去。

　　歐陽章華想，既然安小姐已經和許繼隆訂了親，還花了那麽大的陣仗，怎麽後來又嫁給了張先生呢?他問道:“安小姐同意這門親事嗎?”

　　張扶慈瞪了一眼章華，氣道:“肯定不同意呀，她那時候喜歡上了父親，在道恆寺肯定過的很傷心。”

　　張嬸連忙說:“不，不，不，她同意的，她在道恆寺的成人香，過的開心極了。即便從那時候開始再過三年，她都沒見過張掌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