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扶慈後來才知道，松鶴樓之夢得來的並沒有那麽容易。她原以為真的是夢，在夢裡，她才不用去徒勞地彌合父親和張伯間無言的爭執，在夢裡，她也不用去管接班張家的掌櫃，一桌人還在熱鬧歡快地聊天吃飯，圍著她說話。那可是她的生日，該圍著她轉的。也只能是在夢裡，她的內心願望，那個不曾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才會得到如此的滿足:她想去看福水河裡的大魚，她想母親柳安。

　　歐陽章華那晚看到扶慈仰頭喝酒的淚，便再也忍不住了。張澤升說，大道女兒的成人香一共有四步，最後一步是送成人禮。四嚴法師送的開光木梳，很是貴重，但扶慈其實並不上心。她不是佛徒弟子，不懂得父親張澤升為之匍匐拜倒的楠木梳子有多精貴，更別說日後肯定無法用來梳頭，得留在家裡供著。張澤升說，扶慈生辰與柳安忌日相撞，便沒有給她過過生日。

　　一個從未過過生日的張扶慈，得多盼望她的成人禮。

　　張扶慈似乎從未收到過禮物。也難怪那時只是聽章華說小家夥送了她一個小凸點，她便如此高興了。一個從未給扶慈過過生日的張澤升，當真忘了準備這份成人禮。他認為，前三步的成人香，便是成人禮。可張扶慈的心裡分的很清。在她心裡，再多的前三步，也無法替代第四步的成人禮。

　　所謂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張澤升或許會嘲笑柳遠河不懂女兒柳安的心思，不如他的夫人惠茹。可他自己，也逃不過這個宿命。張澤升再細心籌備張扶慈的成人香，堪堪還是忘了，扶慈心心念的成人禮，更想從父親這裡得到。盡管她已經對父親張澤升那幾日的陪伴很是滿足，但，在從未表露的內心深處，多盼望著成人香這日能收到父親的禮物。她在那個氣氛糟糕的松鶴樓天字九號房，更想母親了。

　　沒有等到的父親成人禮，伴隨著一桌子劍拔弩張的親人，張扶慈喝了一口悶酒，掛著淚，喃喃地說“我好苦”。這句全場都沒有聽到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極其清晰的跳過眾人，爬上章華的肩膀，猛地扎進章華的耳朵裡。他抬眼看過去，張扶慈掛在眼角的淚，將歐陽章華的心也打濕了。

　　“我來送你一個成人禮吧。”歐陽章華想。他眼見著張澤升斷然拿不出什麽驚喜給扶慈，隻好他親自來了。這個對扶慈來說最為重要的夜晚，不該流著淚結束的。

　　為了防止店小二、飯莊老板和其他客人的打擾，歐陽章華對整個松鶴樓的人都種了鏡花水月蠱，連同一樓的所有人，一同在朦朧中睡去。有些人吃到一半，也都停了筷子，順著別人的腳步，往一樓走去。小二在朦朧中關了大門，熄了大堂的燈，掛上打烊的門牌，松鶴樓當晚不再接客了。黑壓壓一群人在大堂裡各自尋了位置坐下。張澤升、張伯分別被大來、二來扶著，秀兒扶著張嬸，也一並在昏睡中夢遊般走下樓去。歐陽章華還是不放心，怕有外人還要來敲松鶴樓的門，便撕下額頭天眼處的那一小塊的臉皮，吹成了一個巨大的透明膜將整個松鶴樓的天空包了下來。若是極其仔細的看，外人會看到松鶴樓天空上一個橢圓形的細小光圈。光圈內雖是透明，但天空看過去有些極其微弱的扭曲。

　　凡是進入到這片天空之下的人，都會和松鶴樓裡的人一樣，被種上鏡花水月蠱，也會慢慢靠近松鶴樓的大門，在門口尋個位置安靜坐下模糊睡去。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張扶慈的一片朦朧中完成的。她分不清這陣朦朧有多久，

等睜開眼，歐陽章華已經給她布置好了一個專屬的天空。歐陽章華接過扶慈眼角的那滴淚，吹散了，飛向空中成了張扶慈看到的一顆、兩顆，不斷變化的星星。淚水中含著張扶慈所有的委屈和心願。在星星雨即將出來的時候，他將小家夥也請了出來。小家夥帶著酒意，滿足了張扶慈內心最深處的願望——她在自己的淚滴裡，看到了母親柳安的身影。歐陽章華那時候已經很有些撐不住了，樓下近百活人的鏡花水月蠱讓他異常辛苦，酒意讓小家夥有些頭暈，好幾次差點睡了過去。歐陽章華求小家夥堅持著，再過一會，張扶慈心裡的願望得到了滿足，章華就會讓扶慈回來。可扶慈見了母親，內心裡埋藏最深的那個願望——去見一眼母親也見過的大白魚——又冒了上來。這個願望是如此的強烈，歐陽章華感覺到，樓下的人隨時都有醒來的可能。 他強撐著，小家夥也在強撐著。為了讓大白魚早點出來，小家夥極其聰明地放了一場煙火。大白魚聽到了煙火聲，從福水河裡跳了出來，順著水裡的彩帶追逐玩鬧。　　歐陽章華對小家夥說:“她心裡和柳安太近，送她一個防蠱記吧，怕日後我走了，柳安當真會來找她。”歐陽章華意外的是，小家夥居然答應了。這不得不讓歐陽章華重新開始審視張扶慈。小家夥異常精明，是她選擇了張扶慈?很久之前，當歐陽章華知道防蠱記的時候，也曾請求過小家夥送他一個，小家夥搖頭不給，還吵地他睡不了覺。

　　等扶慈所有的願望一一實現，歐陽章華苦撐著小家夥送完了張扶慈一個防蠱記，張扶慈吃了一疼，醒了過來。

　　歐陽章華再也撐不住，破了樓下的鏡花水月。天空中那片帶著光圈的透明膜，刷得下來成了歐陽章華額頭前的臉皮。眾人在張扶慈的叫聲中醒來，都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

　　破了蠱的收臉人歐陽章華，暈死了過去。小家夥或許沒想到張扶慈第二個願望是如此強烈，累得虛脫，開始在章華耳朵裡成天睡著。

　　章華從未想過有一天，扶慈會知道這個松鶴樓之夢是他送的。盡管因為種這個蠱，若是再被戾鬼襲擊，他將毫無反抗之力，可他事後也不曾後悔過。眼看著扶慈紅著眼，那該是高興的，章華心裡也是一陣暖。他一把摟過扶慈，緊緊摟在懷裡，小家夥便從章華耳朵裡鑽了出來，懸在空中繞著章華扶慈打轉，耳朵越來越大，將兩人包在中間，一陣“嗨-呲-嗨-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