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扶慈將這段往事講完，章華的喘氣也粗了起來。不能飲酒、收臉人、說書人，這比《伏魔經》說的還要具體了。更重要的是這個茶博士還活著。他立馬懂了扶慈的心意，茶博士雖然提到了收臉人，卻也只是聽那個說書人提起。如果那個說書人便是收臉人，眼下應該也找不到了。

　　“我們得去茶博士那裡一趟。”章華說著，屁股剛抬起來一半，又重新坐了下去。他看看扶慈，扶慈仍舊握著茶杯，卻沒有立即起身。扶慈抿了口茶，說道:“傻大個，我們是要去茶博士那裡的。可我們不能這麽貿然的去，一則怕他多想，日後有人胡亂懷疑你的身份。二則，我們就算去了你也別太著急，總歸有了線索，我們慢慢去尋找也沒事。”

　　章華動動耳朵，忽然聽見裡面傳來幾聲“嗨呲嗨呲”的聲音，笑道:“小家夥果然永遠都在做正確的事。我剛才喚不醒她，但一聽說我們要去找收臉人，她便自己醒了過來。哈哈，放心，我會讓他如實和我們說，但事後卻不記得。”

　　扶慈雖有些疑惑，但還是跟著章華出了門。兩人搭著馬車行了幾條街，便來到了茶博士的茶樓前。茶博士的茶樓旁邊便是茶博士的居家院子。章華對扶慈道:“你先進去看看茶博士家裡人多不多，我後面再來。”

　　扶慈不解道:“茶博士白天常一人在家，家眷都在茶樓幫忙，你何不和我一塊進去?”

　　章華仍舊說:“你先進去，我後面立馬就來。”

　　扶慈堅持不過，便進了院子。院子裡靠牆有一圍雛菊，眼下還沒完全盛開，估計二來以前沒少爬這個院牆。再往裡走，回頭一看，章華還沒跟上來。也不知章華做的什麽打算，再往前走了一步，茶博士卻迎了出來。

　　“哈哈，扶慈掌櫃，你怎麽來我這了?”

　　扶慈眼見章華還沒來，隻好笑道:“我和歐陽……夥計過來看看茶博士掌櫃。”

　　茶博士拱手請扶慈入內，回說:“哈哈，扶慈小姐現在是大道掌櫃，我老茶在你面前不能算是掌櫃啦。”兩人入了正屋，果然四下無人。茶博士親自沏茶，和扶慈平坐。茶剛沏好，章華便到了大門口，茶博士上前拱手道“歐陽先生稀客。”

　　章華拱手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今天可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茶博士略一愣神，當下回道:“對，我們是老朋友了，這是自然。”說完，他伸手拉著章華的胳膊，一並進了屋。

　　扶慈見章華回了禮，便徑自搬了椅子坐在了正中，茶博士卻始終眯著眼笑著，似乎當真早就認識一般。兩人該只在爹爹張澤升的葬禮上見過一次，又是匆匆一面，哪裡會如此熟絡?她本想再寒暄幾句，引出四年前的那樁舊事，豈料章華剛一坐定，便開口說道:“茶博士，那個說書人的長相你還記得嗎?”

　　茶博士略一沉思，道:“歐陽先生，老茶現在也隻記得他眉間有個黑痣，身材不似你這般高大，和老茶我差不多，其他，都不記得了。”

　　章華又問:“那他後來去了哪裡，茶博士也不知道了吧?”

　　“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扶慈想，這些倒和她記得差不多，看來此行的確不會有什麽新的收獲了。章華卻毫無失望之情，或許他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也是，”扶慈暗想，“他雖然處世不多，但存了爺爺和父親的記憶，也算能沉住氣，自己之前倒多慮了。”

　　章華抿抿嘴，也是有些犯難，

果然茶博士這和扶慈說的並無偏差。他沉吟片刻，又問:“茶博士，那個說書人為何會提到收臉人呢?他那一章回具體怎麽說的?”　　茶博士怔在椅上，搖搖頭道:“說來慚愧。我雖記得他那一回說的題目，的確有收臉人，卻完全不記得他說的內容了。便是他說的題目，我也隻記得很少的一部分。三十二回的說書，我能記得的，都已經和扶慈掌櫃說了。”

　　章華忙讓扶慈找來紙筆，請茶博士將他所說的那幾回的題目寫了下來。茶博士先寫了兩個，拿來看分別是“新掌櫃巧思渡危難，小兒歌唱響善漁灣”，“三尺布寫不盡癡心，苦情女已不再柔情”。扶慈一邊看，一邊對章華說:“這兩個我也聽說過的，只是有些詳情不太清楚罷了。”

　　不一會，茶博士交來第三個。扶慈看過，便和之前和自己說的也是一樣。可章華卻指著那一行字，一直在搖頭。扶慈細看下去，不覺心跳加速，因為茶博士寫下來的是:“收臉人終成收殮人，幾多事夢回又一生。”

　　扶慈忙指著“收殮”的“殮”字道:“茶博士，你寫的這兩個收臉，錯了。”

　　茶博士又看了一眼，揮手道:“沒錯，沒錯。他便是這樣寫的。他每回的題目都寫在了告示貼上，就是這個殮。”

　　扶慈對章華道:“可能時間太久遠，茶博士記錯了。”章華搖搖頭，說:“他記不錯的。只要他記得，當前寫的就是對的。”扶慈寬慰道:“即便不是同一個收臉，也什麽的，對吧?”

　　章華卻不回答，請茶博士回了座位坐好，問道:“茶博士，那三十幾日說書人來說書，茶館裡的人該很多吧?”

　　茶博士回想片刻，點頭道:“算不得特別多，但也基本坐滿了。”

　　“那他每次開始說書後，還會有人不斷進出茶社嗎?”

　　扶慈暗想，茶社自然是往來不斷的，便是大家都聽入了迷不肯走，也會有人來。哪知茶博士卻說:“細想一下，每次他一上台，便的確沒有人員出入了，大家也都還算安靜，專聽他的說書了。”

　　扶慈不覺說道:“說的當真如此之好?”

　　茶博士笑而不語，伸手請了一下章華，章華回了禮，他便飲了一口茶，卻也沒喝他的酒。

　　章華將那第三個題目看過一遍，取過火折，便將三份題目都燒了。轉身又問茶博士說:“當日還有哪些人一同在那聽書?還記得嗎?”

　　茶博士歎氣道:“歐陽先生若是不問，我倒覺得似有十好幾個故友一同聽過。當前你這一問，我卻一個都想不起來。這也真是奇怪。”

　　“張伯沒去嗎?我聽他也說過好幾次新掌櫃巧思渡危難，小兒歌唱響善漁灣。”扶慈接著問，說書人連講了三十二日，每日滿席的人在聽，怎麽會一個都不記得呢?

　　“他沒去，那時候他哪有空去茶樓，再說，張小弟愛去酒樓，你也是知道的。不過，這個‘新掌櫃巧思渡危難，小兒歌唱響善漁灣’卻也不是這個說書人最先說的，在他來之前便有說書人也在說了，因此大家也都是聽說過的。只不過，他說的內容可外面說的並不一樣罷了。哎，不過我現在也不記得他是如何說的了。大道的這些事，各有各的說法。”

　　章華又問:“那這個說書人提到過《伏魔經》嗎?”

　　茶博士肥胖的身子坐在椅子上，搖頭道:“未曾說過。”說完，茶博士便感覺異常疲累，臉上已有倦意。扶慈為茶博士倒了一杯茶，他伸出手去接，卻似這杯茶千斤重一般，費力放在桌前，再也舉不到自己嘴邊了。章華上前向茶博士鞠了一躬，道:“辛苦茶博士。日後我若找到那個說書人，一定會和他說你沒有辜負他。 ”

　　茶博士困意襲來，眼皮漸漸合上。扶慈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便被章華牽著出了正屋。兩人剛到屋外，茶博士夢囈般地在他們身後說:“不用著急，我們肯定會見的。咳咳……”

　　章華心下一驚，小家夥也跑了出來，扶慈一喜，卻見小家夥已經衝到了屋內，圍著茶博士四周到處亂轉。章華也連忙返身回到屋內，摘下眼球對著空中，茶博士卻依然沒再說話。

　　“告訴我你在哪，再堅持一會啊！”章華換了個姿勢，小家夥也漂浮了起來，繞著章華不停旋轉，仿佛一陣氣流將他圍在裡面。但不一會，小家夥也停了下來，扶慈膽戰心驚，看見章華臉上已是滿頭大汗。但她什麽也不敢問。

　　茶博士依然沒再說任何話。小家夥看了眼扶慈，猛然間豎起了兩個大耳朵，扶慈這才發現她的耳朵比身子還要長上一倍。小家夥黝黑的眼睛看了扶慈一會，便又回到了章華耳朵裡。

　　章華將眼球放回眼眶裡，腿一軟，差點跌倒。扶慈連忙扶過，問道:“茶博士無礙吧?”

　　“他沒事，你放心。”章華緊握著扶慈的手，扶慈覺得自己就像捏著一條剛在水裡泡過的巾帕，章華手心全是汗。兩人搭了馬車又回到張家院子，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扶慈滿心的疑問，卻又擔心馬夫夥計聽到，也一直強忍著。等到了家，扶慈發現石獅子也都沮喪著臉，似乎和她一樣心事重重。來不及多看，便和章華進了院子。

　　章華關了院門，才對扶慈說:“那個說書人就是收臉人，他今天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