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章華的確是從半山腰上上去的，卻不是如他所說去看風景。

　　大八子一役，經小家夥出來解救，歐陽章華複又昏沉一夜才醒。醒來仍是腦袋發脹，兩眼昏沉，渾身說不出的酸痛。捱到中午，當真又困又乏又餓，撐著一口氣起身，才找到下山的路。

　　可剛沒兩步，章華卻突然聽到戾鬼呼吸之聲。

　　“呼……”

　　章華恨道:這大八子，怎麽還有剩余的戾氣未收?可再一細聽，不覺渾身一顫:這不是大八子！

　　這聲呼吸之聲輕綿悠長，從容不迫，是十幾個年歲的戾鬼才能有的呼吸之聲，不像大八子這種新戾鬼那麽急促。這樣的戾鬼隨便吸一口陽氣，便可抵得上大八子拚命吸上十口的。這種戾鬼平日自可鬼息，不露聲形，收臉人該很難發現。

　　“有戾鬼在下蠱！”章華開了天眼遠望，終看到山頂一團人形白煙閃過，那陣呼吸聲也跟著這團白煙而去。

　　章華顧不得未愈的身子，急忙忙往上，過了柳家牌樓，正好看見一個身著居士服的清瘦老頭盤腿坐在墳前，那便是他後來知道的大道善漁灣掌櫃張澤升。一團稀薄的白霧繞著張澤升不停地攪動，一根拇指粗的冰針從他的天椎穴上插了下去。章華心知不妙，張澤升正在被這個戾鬼種蠱。這種常年戾鬼的蠱極深，一旦種了，除非主動破蠱，活人很難跳出。

　　戾鬼果然很是警覺，一見歐陽章華的眼神，當下便知道了他是收臉人，撇了張澤升立即逃往墳墓。一眨眼的功夫，戾鬼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從墓碑下鑽了進去。歐陽章華伏在地上，開了天眼將全部精力從兩眼射出，冰針卻沒有立刻熔斷，張澤升依然還在蠱中。眼看戾鬼要全部進入墳墓，章華忙將額頭臉皮撕下，擲到墓前，截住了那戾鬼的一小段尾巴，算是收了那個戾鬼一小部分。臉皮剛一擲出，戾鬼精氣少了一些，冰針也就被熔斷了。

　　歐陽章華大喜，張澤升即將可以跳蠱而出。他剛起身，卻不知從哪裡竄出一個女孩子，跑向張澤升面前。張澤升尚未完全出蠱，絲毫聽不到女孩的呼喊。正在那時，有三根細小冰針從墓碑下射出，分別射向他們三人。其中一根，正對他的天眼位置。若在平時，他定要用臉皮種鏡花水月蠱，使活人或有幻覺，或沉沉入睡，不至於親眼看到他後面要做的事。可當下三根冰針已經射出，再說，臉皮還在墓碑前，他哪裡還來得及種蠱，。

　　歐陽章華下意識喊了“小心”，女孩聽了這句“小心”，倒停了呼喊，回頭看向他這裡，但另外兩根冰針卻也拐彎向自己眼睛襲來。

　　大八子的戾氣襲擊自己眼球的後果仍歷歷在目，歐陽章華暗罵一句“又來！”連忙閉上雙眼，伸手擋住額頭天眼。果然，不一會，他便感覺有根冰針刺到自己手心，穿進手心肉裡，停了下來。他暗想，幸虧擋住了天眼，緊接著便該有兩根冰針分別刺向雙眼了，手心裡的冰針過會也就化了，倒也防得住。可是，緊接著刺進手心裡的這根冰針卻突然又有了動力，開始往前繼續刺了下去。章華一驚，眯眼一看，另兩根冰針根本沒刺向自己的眼睛，而是兩根並作一根，向著剛才第一根刺進手心的地方急速也刺了過來，頂著第一根冰針穿過了他的手心，直接刺進了天眼。

　　十幾年的戾鬼果然不一樣，花樣多！

　　冰針刺進天眼的那一刻，歐陽章華腦海中所有的記憶瞬間開始翻江倒海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五髒六腑如刀割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栽倒在枯草中。模糊中看到張扶慈和張澤升下了山，他才艱難爬到墓碑前，撿回了自己額頭的臉皮，正好看見了墓碑上寫的“柳安”名字。

　　透過墓碑下的通氣孔看進去，墳墓裡空空如也，柳安這個戾鬼已經放棄了它的墳墓，逃的不見蹤影，逃的無聲無息。歐陽章華將臉皮貼回天眼，也無法從天眼裡將這根冰針融了。在他暈倒沉寂前，還沒來得及替自己如此多舛的命運感歎，哪裡會想到，剛才在給張澤升下蠱的這個常年戾鬼，竟會是他亡去的夫人?是大道第一美人，柳安?

　　歐陽章華細細回想之前扶慈說的話。善漁灣張家是大道有名的大戶，柳安又是大道第一美人，他倆的事必定會牽扯很多門戶。大戶人家的故事總是更麻煩的，祖上流傳下來的記憶中莫不如此。若要去收臉柳安，必得先查實她戾氣的來源。

　　歐陽章華突然意識到，要弄清楚柳安的過往，再收了她，或許得將大道多年前的沉渣重新翻攪起來。他一時半會不能離開大道，離開這個他剛剛踏上的土地了。

　　可泉城老家還有要緊事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