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是一個臉色紅潤身材肥胖的高大老者,他正在埋頭算帳。
這樣破爛的客棧,居然將掌櫃養得如此肥富,真是出奇。
葉陽春一進來就發現這種情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掌櫃,然後說道:“掌櫃,要兩間相鄰的上房,我們先用餐。”
掌櫃問道:“有馬嗎?”
葉陽春道:“有,在外面的馬樁拴著。”
掌櫃說道:“我會叫夥計牽進馬廄的了,給足飼料喂養的了。”
兄妹倆坐在靠近窗口的飯桌,但屁股剛一沾上椅子,對面的客如雲客棧已經人聲鼎沸。
一勁裝大漢站在大門,惶恐大叫:“喂,兄弟們,唔妥啦,個盞聖燈跌左落來啦——!”(喂,弟兄們,大事不妙了,那盞聖燈掉了下來!)
十多個勁裝從客如雲客棧裡蜂擁而出,大叫大嚷。
“點會敢掛?”(怎會這樣的?)
“系邊個嵌家鏟死絕種做個?”(是哪個全家死沒兒子乾的?)
“敢點算啊?”(這該怎麽辦呢?)
“聖燈掛得敢穩陣,唔會系比風吹落來個!”(聖燈掛得那麽牢固,不會是讓風給吹下來的!)
他們說的是地道廣府方言,能夠聽得懂的北方人實在不多,簡直算得上是鳳毛麟角,所以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有葉陽春兄妹倆心知肚明。
葉敏兒看在眼裡,差點放聲大笑,葉陽春立即瞪了她一眼,她馬上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笑聲硬吞回肚子裡,但臉上依然流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這是她的傑作,當然值得高興了,可她卻不知道她這高興的一笑,卻幾乎累及了十多條無辜的性命。
此時,有一個勁裝大漢操著標準的官話大吼:“哪一個狗兔崽子乾的好事,毀掉我們白教的聖燈,好漢做事好漢當,不是孬種的就站出來承認!”
相隔葉陽春兩兄妹不遠的一張桌坐著六個錦衣大漢,他們本來木無表情的,聽了這一番話後頓時露出笑容,簡直如沐春風一般。
“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欺,想不到橫行無忌的白教也有被人拆招牌的時候,連一盞所謂的聖燈都保不住。”
“嘿,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白教的聖燈打掉?”
“管他是誰,總言之有人替我們邊城六雄出了這口憋在心裡的惡氣,痛快!”
“唉,想起剛才給這些白教弟子驅趕出客如雲客棧的狼狽情景,心裡真不是滋味。”
“就是嘛,明明是我們先租房的,反而被後來者趕走,被迫要住這一間看上去就快要倒塌的殘破客棧。”
“這一種地方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算了,有地方棲身總比露宿街頭好,誰叫我們本領不強地位低微惹不起白教呢!”
六人輪番地你一言我一語說著。
葉敏兒低聲道:“邊城六雄?哥,怎麽沒聽說過的?”
葉陽春笑道:“他們只是屬於自封諢號的九流小角色而已,在江湖中無足輕重,他們出來想渾水摸魚,威風一下,看能不能遇到比他們還低一等的小魚蝦,然後打響名號。”
葉敏兒道:“哪裡都有貪慕虛榮的人存在。”
一個滿頭白發的花甲老者邁著顫抖的步伐走進來,可能是營養不良的緣故,他看上去很孱弱,臉色十分蒼白。
他那瘦骨嶙峋青筋突起的老手裡拿著一個二胡。
二胡很殘舊,油漆幾近全部剝落。
在他身後,跟著一個年方及笄之年的少女,少女的頭髮十分蓬亂,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裙,可仍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材,迫人的天生麗質。
那身材肥胖的掌櫃道:“劉老頭,聽說你身體抱恙,怎麽不在家裡休養好才出來?”
姓劉的老者歎道:“紀掌櫃,我們賣藝為生的上無片瓦,下無寸地,手停則連口也停呀,老的不吃,小的也要吃呀,如果再不掙幾個錢糊口,我爺孫倆就要無米斷炊,只有死路一條了。”
紀掌櫃道:“唉,可憐人哪!今天客人多,希望你能碰上一個豪爽的客人,大方打賞,您老人家就能多賺幾個小錢,緩解一下燃眉之急,去吧。”
劉老頭點頭哈腰道:“多謝紀掌櫃,多謝紀掌櫃。”
紀掌櫃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我近段時間生意不好,否則我接濟你一下也無所謂。”
劉老頭感激說道:“紀掌櫃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讓我們來唱,已經等於接濟我們了,賞口飯給我們吃了。”
他堆起滿臉笑容,點頭哈腰道:“各位大爺、公子、小姐,我爺孫倆相依為命,靠賣唱維持生計,唱得好的話,請多賞幾個小錢,唱得不好的話,請別介意,讓我們再唱過,芳芳,準備。”
他靠在牆壁,咳了幾聲後,動手調好弦,預備拉奏了。
葉敏兒眼見這一老一少的慘況,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走了過去,說道:“老伯,不用唱了,我這兒有十兩銀子,拿去,走吧。”
叫芳芳的少女慌忙搖手,說道:“無功不受祿,沒唱不收錢,小姐,請收回,賞臉的話等我唱完之後,多賞幾個小錢就可以了。”
像他們如此貧困潦倒的人,居然傲骨錚錚,不見錢眼開,所有的人都大感驚奇。
這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對於貧窮人家來說,卻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甚至有可能是一輩子都積存不了的數目,如此飛來橫財,這少女卻謝絕不要,她是傻的嗎?
葉敏兒笑一笑,將銀兩塞進芳芳的手裡說道:“這銀兩不是給你的,是給你爺爺看病的,快去替你爺爺找個大夫看一看,病向淺中醫,千萬別再耽擱下去。現在不是鬥骨氣的時候,不然你就成為一個不孝子孫了,快走吧。”
劉老頭滿臉感激之情,意味深長說道:“姑娘是個少見的好人,好人必定會有好報的。芳芳,聽爺爺的話,再推搪就是對好心人的不恭不敬了, 就收下吧,今晚我們就不唱了,走吧。”
兩爺孫轉身要走。
“慢——!”一聲大叫響起。
是誰大叫?
只見六個錦衣大漢紛紛離座,圍了過來,色迷迷的盯著芳芳,原來是所謂的邊城六雄。
一個大漢道:“姑娘,我們也有銀兩給你,只要你讓我們兄弟親個嘴兒,摸一摸你這一對小可愛,讓我們一親芳澤,我們每人給你一百兩,這可比青樓妓院那些姑娘的價錢還要高,怎麽樣?”
其余五個大漢哈哈大笑起來。
芳芳嚇得瑟瑟發抖,躲到劉老頭的背後:“爺爺!”
六個大漢笑得更大聲,但笑聲未落,六個人的臉龐已被一隻嫩滑的玉手打了六記響亮的耳光,隨後接二連三被摜飛出門外,重重地摔倒在地,哈哈的歡笑聲頓時變成了哎喲的慘叫聲。
出手打人的是葉敏兒,她的出手之快,猶如閃點一般迅速。
她拍一拍手掌,罵了出去:“還自稱什麽邊城六雄,原來是六隻不堪一擊的邊城狗熊,下次再讓我見到你們調戲婦女,非打斷你們的手腳不可,快滾!”
六個大漢狼狽爬起來,抱頭鼠竄而去。
葉敏兒道:“老伯,姑娘,走吧。”
紀掌櫃頓足道:“姑娘,他們還沒付飯錢呀!”
葉敏兒道:“人是我打跑的,算我的。”
紀掌櫃眉開眼笑:“謝謝姑娘,姑娘真是俠肝義膽。”
這時小鎮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陣如洪流般的人吆聲,馬叫聲,鐵蹄踏地聲。
葉敏兒愕然張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