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正逝 ()”

葛瀟跟鍾聲一起到了他們家，這房子是一個兩室朝南的戶型，裝修倒是一般，看起來像是出租過。

“鍾先生，方便我拍個照嗎?”

“可以，你拍，我把燈給你打開。”

葛瀟拿著手機把每個臥室以及客廳和餐廳都拍了照。

“來，坐吧。”拍完照，鍾聲招呼葛瀟坐下。

葛瀟坐在沙發上，問道:“鍾先生，這房子您是出租的吧?”

“對。本來當時給兒子買的，準備長大給他結婚用。交房後就簡單裝修了下，後面就一直出租。前兩個月房租剛到期，想著後面要賣，就沒再續。”

“那您是給孩子在其他地方買了新房?”

鍾先生歎了一口氣，“哪有那麽多錢呀，這是公司遇到了事急著用錢，不得已才把這房子賣掉。我兒子剛上大一，等過幾年有錢了再給他重新買一套。唉，現在我是真後悔當初沒有聽朋友的話多買幾套房。拿著錢去搞什麽實業，結果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做企業不是聽賺錢的嘛，我看那麽多有錢人都是開公司的。”

“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做企業的十有八賠，哪有炒房來的穩?現在因為房子的問題，老百姓的錢都被吸幹了。你乾房產的應該比我清楚，現在多少家庭掏空六個錢包都買不起一套房，哪還有錢去消費?沒有錢去消費，企業如何發展?難呐。”鍾聲又是一聲長歎。

“確實，現在的房價高的太離譜，人這一輩子淨為這房子奔波了，還何談理想?何談詩和遠方?”

“理想?呵呵，那就是個屁。當年我也是豪情萬丈想成為一名有影響力的企業家，結果呢?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小夥子，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聽完後你就知道，在中國做企業的都是傻逼，只有炒房才是正道。”

葛瀟盡管很不認同這句話，不過，他倒很有興趣了解下這個滿臉滄桑的中年人，究竟是遭遇了什麽讓他如此地憤世嫉俗。“好啊，鍾先生，非常期待。”

鍾聲沒說話，站起身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紅星二鍋頭和兩個酒杯放到了茶幾上，又拿來了一盤花生米和一盤涼菜。

“這涼菜還沒動過，本來是想著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下酒吃呢。”鍾聲解釋道。

葛瀟看這架勢頓時有點傻眼，他以為鍾先生聊兩句就行了，誰知道還拿出了酒和菜，不禁開始後悔起來。但轉念一想，這個鍾先生肯定是有心事，特別想找人聊一聊，否則斷然不會跟他一個剛認識還不到半個鍾頭的小中介喝起酒來。

“會喝酒不?來兩盅?”

葛瀟連忙搖搖頭，“不好意思鍾先生，從小到大沒喝過酒。”

鍾聲看了看他，站起身又回到廚房，拿出來兩瓶王老吉，“這個可以喝吧?”

葛瀟知道是躲不過去了，隻好點點頭，“可以。”

鍾聲打開王老吉給葛瀟遞過來。

“我是看咱們今日有緣，所以想跟你聊一聊，不耽誤你事吧?”

“不耽誤，反正我晚上也沒事。”

“好，那就行。”

“這房子呀，”說著，鍾先生扭頭看了看四周，“最近是我在住。”

葛瀟一聽，心裡頓時一驚，看來他果然是有事。

鍾聲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來，碰一個。”

葛瀟拿著王老吉給他碰了一下。

鍾聲放下酒杯，緩緩地說道:“跟老婆離婚了，淨身出戶。不過，是假離婚，你可別往外說啊。”

葛瀟點點頭，此刻他心裡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更加好奇了。

“為什麽要假離婚呢?因為外面欠了一屁股債，

為了不影響他們娘倆，今年過完年就辦了離婚，把房子和不多的存款都判給了我愛人。這房子寫的是兒子的名字，就沒動。為什麽欠了一屁股債呢?事情得從十幾年前說起。”鍾聲開始向葛瀟娓娓道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最早我是跟兩個朋友合夥做外貿生意，那時候不是剛加入WTO嘛，外貿生意最賺錢，我們做的風生水起。大概到零七年那會吧，我們三個每人都賺了幾千萬。那時候股市牛的不得了，我們其中一個合夥人就想把公司賣掉拿去炒股。本來我想買，可朋友之間價錢也不好說，最後沒說到一起。加上幹了五六年，確實也有點累，我們就把公司賣了，一人分了一千多萬。加上那幾年賺的，我們每個人差不多都有兩千多將近三千萬的樣子。也算我們運氣好，剛把公司賣了，第二年就遭遇全球性的經濟危機，那時候心裡那個爽呀真的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說著，鍾聲吃了幾口花生米，不管葛瀟自顧自地喝了兩口酒。可以看出，他回想起這段美好時光的時候心裡還是興奮不已。

“當然，我那個拿著錢炒股的哥們就比較悲催了。他拿了兩千多萬進去，後來出來的時候只剩下五百多萬。不過救市後又抄了個底，翻了個倍。不過總的來說，折騰了兩年還是虧了八九百萬吧。我當時受他誘惑，投了五百萬，不過虧了兩百萬就出來了，以後再也沒碰股票。那他媽都不是人乾的事，我隻當交學費了。但是，要說最厲害的還是我另一個朋友，你猜他拿錢幹嘛了?”

葛瀟這輩子連兩百萬都沒見過，更何況是兩千萬，他當然不知道能拿來幹啥用。不過，他顯然對這個故事挺感興趣。劉志偉之前跟他說過，遇到這些有錢人要好好學習學習，說不定哪天學個一招半式就發了。聽到這裡，他好奇地問道:“幹嘛了?”

“買房，操！他賣掉公司後，國內國外好好玩了一年，後來爆發經濟危機後才回到北京。不得不說，這貨運氣真他媽的好。這不是出現經濟危機了嘛，在外地時就有很多人給他打電話借錢。他偷偷回到北京，為了不往外借錢，二話沒說把所有錢都拿來買房了。當時樓盤都在打折優惠，他比較了幾家，一口氣在凱旋城買了十五套房子。有兩室的有三室的，反正聽他說下來總共花了兩千三百多萬。那時候市場價是一萬六，他直接砍價砍到一萬四，打了快八折。現在凱旋城的房價得有五萬多吧，翻了三倍多快四倍了。這八年時間，狗日的我那朋友啥他媽也沒乾整天遊山玩水，愣是還賺了四千多萬。我他媽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地乾企業，折騰了這麽多年到最後卻一貧如洗，你說這老天爺他媽的公平嗎?”

葛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想了想問道:“那您就沒跟著買幾套?”

“呵呵，買倒是也買了。一套三室的一百三十多平，還有就是這套。以前做生意錢緊張的很，都是租房住，老婆媳婦兒跟著吃了不少苦。公司賣了以後當年就買了那套三室的，沒在這個小區。這個兩室的就是跟他一起買的，九十二平。跟著他喝了一口湯，也是他那個價格買的。當時他還勸我讓我多買幾套，要不然肯定很多人問我借錢。我當時一心想做企業，根本看不上炒房這點錢。你想，企業一旦做好，一年隨隨便便賺個幾百上千萬。買房子能幹啥?不能吃不能喝，租又租不了幾個錢，變現又沒那麽容易。當時，我還嘲笑我這個朋友，年紀輕輕不思進取就當包租公了。不過，為了不讓別人借錢，我還是拿著他的十幾個合同拍成照片發給很多朋友們看。他們現在都說我炒房發達了，整天還想著從我這裡借錢。呵呵，想想多他媽的可笑。”鍾聲心酸的眼淚都快流了下來。

“要是您也多買幾套那該多好，現在也不至於......”說到這裡，葛瀟又後悔了起來，這不是成心給人添堵嘛。

“是啊，現在想想腸子都悔青了，當時要多買幾套就不是今天這個球樣。那年把公司賣了以後，這兩套房子算上裝修差不多花了快四百萬。股票裡投了五百萬，又換了兩輛車，好好地彌補了下老婆和孩子。前前後後差不多折騰了一千萬進去，後面這錢不敢再折騰了。我跟他們不一樣，一心想開公司搞實業，做個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企業家。不說像馬雲馬化騰這麽牛逼，起碼讓大家知道有我鍾聲這麽一個人就行。也不求企業做多大，能上市當然更好，上不了市也讓人知道這是我鍾聲一手做起來的公司。你說人這這一輩子圖個啥，不就是圖個名和圖個利嗎?所以，當時想著經濟危機過去後，肯定會有很大的機會，後來我就趁著一家做服裝的公司快要倒閉的時候買了它。當時中國做服裝生意的大多都是給老外做貼牌，我想著一定要做一個自己的品牌出來。現在想想，真是太幼稚了。不過，那波也把錢賺了。”

鍾聲拿起酒杯跟葛瀟碰了一下，眼神似乎又變得閃亮起來。

“要說這工廠吧後面確實也賺了不少錢，當時最多的時候有個上億資產吧。當然，這點錢跟那些煤老板不能比，但是這也算是我創業以來賺的最多的一次了。大概到了14年的時候吧，傳統生意不好做了，尤其是做服裝生意的，線上影響太大線下生意非常難做。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種地的老農民一樣，只顧著低頭刨土，不知道抬頭看天。互聯網電商做的如火如荼，我還一門心思開線下連鎖店，我要不虧錢，簡直就是天理不容。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不能再做線下生意，開始接觸互聯網。那時候政府剛好也開始提倡大眾創業、萬眾創新，互聯網創業的風一下子刮了起來。當時我那炒股的朋友就建議我做互聯網項目，當然，他沒做，那時候他炒股炒上癮了，賺了一些錢，看不上做實業的這點錢。”

聽到這裡，葛瀟呵呵一笑，“那我估計你這朋友去年載大跟頭了。”

鍾聲也笑了笑，“是啊，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容易賺錢的事，越是容易，虧得也越快。去年股災，兩千萬虧得只剩下一百多萬，差點都跳樓了。不過到了今天，我跟他也差不多。

當時我考察了幾個項目，有做生鮮O2O的，有做共享單車的，還有做團購的，互聯網金融的等待，五花八門。最後鎖定了跨境電商，因為之前搞過貿易嘛，有一些這方面的資源。但是進來以後才發現，這互聯網跟傳統生意根本就是兩個世界。雖說都是生意，但完全是兩個套路。做電商，要建倉庫、做物流，還有燒錢做推廣。尤其是推廣，那簡直是燒錢大戰啊，沒有錢根本就持續不下去。現在想想，真是後悔的要死，還不如守著一個破工廠呢。”

講的這裡，鍾聲歎了一口氣，拿起筷子吃了幾口涼菜和花生米，又喝了幾口酒，眼神也暗淡了下來。 葛瀟知道，最精彩也是最悲壯的情節馬上就來了。

鍾聲放下筷子繼續說道:“當時確定做跨境電商後，就把服裝公司賣了，折了點錢，拿到手後加上這六千年存的錢大概有個六千多萬。然後全部投了進去，這幾乎是我全部身家，想著一上市就變成幾十億了，每天就這樣做著美夢。但是很快，夢就破了。後面自己的錢燒的跟不上了，開始想辦法融資。剛開始還能融來一些，可自從去年股災發生後，融資就變得很難很難。雪上加霜的是，這時候幾個大的互聯網電商比如阿裡了、京東了、唯品會了等等，仿佛一夜之間大家都開始做跨境電商。相比於這些財大氣粗的巨頭，我這點錢即便加上融資也不夠塞牙縫的，扛到現在終於扛不住了，兩年左右的時間投進去的錢全都打了水漂。這還不夠，還他媽欠了一屁股債。這房子一賣，債務一還，總算徹底解脫了。我發誓，這輩子我要再開公司，我他媽就是王八生的。”說完，鍾聲拿起酒杯，猛地灌了幾杯酒。

聽到這裡，葛瀟也禁不住為鍾聲的悲壯故事感到心痛。是啊，倘若當初他也像朋友一樣全買成房子，那將完全是另外一個美好的結局。

一念之差，天上地下。

過了一會兒，鍾聲拿起桌子上的紙巾擦了下鼻涕，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到現在終於明白了一個大道理:炒房興邦，實業誤國！”

炒房興邦，實業誤國，這是葛瀟今天晚上聽到的最為震撼的一句話。他知道鍾聲說的是一句氣話，可眼下的社會不恰好正在上演這荒誕的一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