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城戰場之上,飛將軍廣依舊保持著欲射之姿。
可事實上,他的第七箭,早已射穿吳王濞的胸膛。
吳王濞作為七王之中,修為最盛之人,是唯一一個留有全屍的帝族。
但也只能留有全屍罷了。
他的箭羽射穿胸膛,吳王氣機一瀉千裡。
七王之命,悉數隕於他之手。
可他面上卻看不出半分欣喜。
他甚至不敢轉身。
因為與他對視而亡的吳王濞雙眸之中,死死地烙印著他看到的最後一幕。
那是一抹世上最璀璨之光芒,是劃破未央貫穿帝都的流星。
吳王濞含笑而亡,與流星同消減。
景帝已死。
“至尊崩殂,然天下不可一日無主。
還請太子出東宮,接任至尊之位,掌我大離河山!”
聲音清澈如山泉。
是那儒門的書生,比起周老匹夫,這個書生多了三分驕矜,明明都是當代夫子的弟子,他卻更顯年輕。
倒也的確有得意的資本,沒有他,帝子難成大事,一個郭舍人,哪怕膽大包天,製策卻也滿是漏洞,瞞不過這天下人。
“請太子出東宮!”
聲音久抑而釋放,簡短而又興奮。
是我兵家之奇才,這小子,為情所困,卻因情而成道。
為情而入奇謀,兵家三十六計瞞天過海,將那刺客藏身未央宮梁之上。
就連本將,都險些沒有發覺。
兵之止境,奇正相合,這小子太過正,失之奇,如今迫不得已,兵行險著,對他日後用兵,多有裨益。
好好磨練,必成帝子手中鋒芒畢露之劍。
吾輩未成之事,也許會在他手中實現,兵家交於他,本將倒也放心。
“太子內聖外王,又有大義所加,縱橫亦求太子出東宮!”
溫和輕雅,王道縱橫。
帝子有兵之衛長青,儒之李青蓮,再加之縱橫家,日後回返的帝師和東方可以代表半個道門,百家已然為之分化。
無論帝子最後的選擇是帝師還是李青蓮,有至尊獲罪百家在前,日後一道獨尊,自當水到渠成。
“請太子出東宮!”
三尊巨擘聲傳帝都之後,是零零散散,猶如星火一般的微弱呼喊。
若不是飛將軍廣登臨人世極境,三寶圓融如一,神通自生,半步真神,還真難以將這一切都盡收耳中。
但過不多時,星火開始燎原,零散化整響徹。
帝都之中,千百萬民眾自發而高呼,請太子出東宮,主持大局。
一人之聲,止於身前方丈。
十人之聲,不過學堂朗朗。
百人之聲,跨越駟馬街道。
千人共呼,便可聲傳四野。
萬人高喊,大士也會驚懼。
千百萬人共高歌,便是天穹之上的真神也該聽聞,大江也會為之停止,高山也會為之沉默。
集眾之道,莫過於此。
帝者得人心,便是無名分,也有無冕加。
飛將軍廣緩緩地收起張開的大弓,欣慰之余,莫名的有些心酸。
“至尊,你所願,終於就要實現。
帝子將踏上你一直想讓他走的那條道,
他將自東宮長樂,走到西宮未央,他將承襲武字,接替文景大世。他得萬民擁戴,他受萬眾高呼。
他是眾望所歸,他是大離新帝。
可您到底是看不到帝子今日之輝煌。
武帝之後,誰會在乎,景帝何如?”
老將軍微微仰首,眼中隱約有霧氣。
當他再度俯首,卻是與那千乘之頭的周夫對視。
將相和,將相和,至尊崩殂後,唯有君知我。
兩人視線交匯,周夫微微頷首。
老將便已然知曉,他該如何行事。
這位兵家的人世極境,沒有如帝子所想,殺上長樂宮。
而是背負大弓,一人衝陣!
衝七國百萬之軍!
“七王已死,太子登基。
新帝登基,當大赦天下!
爾等若棄兵投降,本將擔保爾等可逃死罪,日後與匈奴為戰,起軍功爵製,未嘗沒有戴罪立功,乃至出侯入相之可能!”
老將須發皆揚,聲如洪雷,明明是一人之身,卻讓百萬大軍為之騷亂。
非集眾之道不可為也,是軍心渙散,再加之誘之以利,去之生死,何談萬眾一心?
在老將踏步衝陣之下,百萬大軍居然節節敗退,任憑諸將如何呼喊,都無動於衷。
不多時,終有士卒難堪其勢,叮當一聲,將長戟擲在地上。
一人如此,猶如滴油入沸國之中,百萬大軍,瞬時炸鍋。
鐵器擲出之聲,連成一片,恰如雨水自天落地,千萬水珠連一線。
就連許多百夫長千夫長,也開始猶疑,難以行使監斬之責。
“好一個飛將軍廣,倒是明智的很,一看景帝駕崩,直接投誠太子。”
千乘之中,有世家門客嗤笑出聲:“事到如今,還貪圖於軍功爵製,甚至要將招降百萬士卒之功勞,也攬在自己身上。
也罷,如今這些,都不重要。
周丞相,你也是聰明人,良禽擇木而棲,不必死節。
景帝雖死,但其帝輦,仍在丞相手中。
若丞相與我等合作,攜千城之勢,掌帝輦大義。
就算是那位眾望所歸的新帝,也要斟酌於丞相之思量。
如何行事,丞相應當知曉吧?”
周夫緩聲道:“使君但說無妨。”
“只要丞相願意與我等合作,先前的種種不愉快,便一筆勾銷。
無論這天如何變,丞相始終是這大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子之首。”
門客露出笑容,緩聲道:“牢請丞相進言,世卿世祿,不變為基,至於七國封邑,倒也不敢全貪。
我等前來,雖是奉帝輦之威,但是也有勤王之功,理應論功行賞。
至於這軍功爵製,今日之後,就免了吧。
一些兵蠻子的心,與我世家士族之心,孰輕孰重,新帝也該有所考量才對。”
周夫不置可否,望向那帝都之最高。
西宮未央,東宮長樂之間,不知何止架起了一座虹橋。
虹橋之上,少年龍行虎步,身後星辰燁燁。
“太子就要入主未央了,若是再不進宮,就一切皆遲了。”
周夫微微一笑,負手道:“還請使君與我一同入宮面見新帝。”
使君與其余門客互相對視一眼,皆是面露微笑。
這才對嘛。
能坐上丞相這個位置,果然不是一個死腦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天下,哪裡那麽多囿於道理的死腦筋?
使君欣然與周夫同往。
只可惜,這儒門中人到底是講究些規矩,始終沒有放出帝輦,他也到底是無緣乘坐這只有大離君王和帝之重臣才能共乘的真龍車輦。
但是倒也無妨,今朝為天下士族世家爭利,待到回返之上,必會被主家奉為上卿。
不僅如此,整個大離九州千城,士族世家,都會和他結下一份香火之情。
也許比不得今日周夫配千城虎符,掌八百萬兵,卻也是自有一番風流之所在。
使君含笑而亡,飛縱向未央之中。
掠過飛將軍廣之時,卻是不自覺嗤笑一聲。
兵蠻子就是兵蠻子。
就算將七王之功和招降百萬士卒之功悉數攬下又能如何?
軍功爵製,一朝廢之,兵家,永遠只能屈居世家士族之下。
二人飛縱而行,飛將軍廣卻是若有所覺,抬首一望,只見周夫衣帶招搖。
莫名的,飛將軍心有戚戚,將長弓插於地上,長嘯一聲。
悲涼難當,送我故友。
高山流水覓知音,知音不在誰堪聽。
伯牙摔琴斷弦,送故友離去。
飛將軍再度衝陣,長弓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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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未央宮的大門,無人自開。
時隔十日,帝子徹再度踏入了這個曾給他帶來屈辱的地方。
這位恍若神人的帝子徹,身著太子冠冕,面色悲痛的站在未央宮口,推門而不入:“父君!”
千言萬語,隻得二字。
世尊滿臉鐵青,卻難發一言。
他看到了帝子徹身後的東方。
兩位人世極境,一個儒門最得意,一個道門半江山。
掌中佛國已被封印,諸佛未能悉數歸來,他如何與之相抗。
“太子入東宮,眾望所歸,天命所加。”
李青蓮高聲道:“還請太子坐未央中,宣告天下,承襲景帝之位,為大離新君!”
世尊冷聲道:“帝師天命未曾回返帝都, 至尊冠冕不曾織就,未央主宮殘破,新帝登基,連昭告天地的典禮都未曾準備,王侯將相,諸子百家,不曾觀禮。
如此登基,是否過於匆忙?怎能擔得起天命所加?
李青蓮,這就是你儒家的禮數嗎?”
“大離如今,外憂內患,非不願,是不能也。”
李青蓮悠然道:“事急從權,一切從簡。”
帝子徹微微抬手,示意李青蓮不必多言。
而後,帝子徹一步一步,走向那貫穿未央的大洞之處。
那裡,也是未央之中,帝座之所在。
帝子徹一拂衣袍,半蹲於坑洞之旁,閉上雙眸,單手伸出。
世尊皺眉,靜觀其變。
帝子徹呼吸吞吐,周身體魄暴動,真龍之軀,氣血翻湧、
伸出單手,猛地一握。
“昂吟!!”
長吟之中,有赤霄一柄,自坑洞飛出,直入帝子徹之手。
赤霄帝劍,乃神兵是也,隻憑一劍神境,怎麽可能將之摧毀。
“赤霄乃帝劍,帝劍如今在我手。
世尊,本太子可否算的上是天命所加?”
帝子徹展顏一笑,望向世尊,眼中有星火燃。
世間最強殺術,本太子見而未得。
但世上最強之神兵,終究落於我手。
吾掌赤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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