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蓮。”
世尊如如不動,眾生為相的心境,都起了波瀾。
他望著眼前輕笑的儒門書生,寒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弑君。”
李青蓮沒有轉移視線,依舊注視著那將未央中央,聯通帝座一齊貫穿的巨大溝壑,輕聲道:“世尊哪裡的話,弑君之人,是刺客無名,與我何乾?”
世尊氣急道:“你放屁,方才那刺客躋身人世極境,用的分明就是你儒門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一口丹青氣,敢叫天地沉入海的秘術。
方才飛將軍廣由兵道強轉儒道,與那刺客強轉儒道的氣機一模一樣,你還敢狡辯?”
李青蓮這才側過頭來,盯著世尊,慢悠悠的說道:“世尊也知道,世上不止有我李青蓮一人會這儒門秘術。
為何刺客無名所用之秘術,不能是與飛將軍廣同出一源呢?”
世尊隻覺好笑:“飛將軍廣所用之秘術,顯而易見,是景帝所允,周相所傳。
周相又怎會傳一個刺王殺駕,潛伏帝宮十日的刺客儒門秘術。
帝都之中,除了周相與你,還有第三人會這儒門秘術不成?
總不能是這刺客,在來帝都之前,以法相境之修為,打入你儒門浩然天下,強奪而來吧?”
浩然天下之中,有多少敢叫天地沉入海的老先生,想打入浩然天下,強奪儒門秘書,就算是席天命都做不到,何況一個法相境的刺客。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李青蓮卻是微微一笑,泰然道:“那可說不準,說不定浩然天下的夫子坐化了,儒門之中,沒有人世極境坐鎮。
又恰巧,這代的二十四字,還有那些老先生們,沒有一個有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之心呢?”
世尊啐了一口:“本座若是沒記錯,浩然天下當代夫子,正是你的師尊。
盼著你師尊坐化,李青蓮,可真有你的,你這個無君無師之人。”
李青蓮並不覺臉紅,悠然道:“凡事都要講一個證據。
若是世尊沒有能證據證明是本座傳於這刺客秘術,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儒門浩然天下沒有外傳刺家,那就不要血口噴人。
有本事,世尊就去尋那刺客殘魂,親自問詢,或者找景帝殘魂,也是一樣。
不過如今這刺客形神俱滅,神境一劍下,景帝也是俱化虛無,未央之中,清清白白好乾淨。
怕是世尊要失望咯。”
世尊一時無言,這才反應過來,李青蓮是有恃無恐。
的確,儒門最重名分,他背不起這份弑君之罪。
但就算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刺客的秘術是他所傳又能如何?
只要他不承認,除了世尊自己,又有誰會追究此事?
景帝與世皆敵,百家之中,除去兵儒二家,對景帝身死與否,最好的態度,都不過是無可無不可,但佛門不可獨尊。
哪怕是兵儒二家,未央之中,不還有李青蓮與衛長青在,沒有景帝支持,飛將軍廣跌落人世極境之後,誰才是兵儒代言人,還未可知。
那衛城之外,代表九州千城,士族世家之人,更是巴不得景帝崩殂。
也只有佛門,依賴景帝權柄,夢想入九州之事,才會如此在意景帝生死與否。
“若不是本座掌中佛國之中囚禁縱橫一子,
哪怕那刺客劍在意先,我也能用掌中佛國留下景帝的一抹殘魂。屆時,接引真靈再度歸來,仍不算是失敗。”
世尊心中暗恨,忽的心頭一動,轉頭望向與白衣右劍,行合縱之道的王道傳人相對而立的衛長青。
不知何時,兩人大法相已然停手,王道之劍指塌陷之坑。
“這未央之中,竟無一人無辜。”
世尊心有明悟,恍然若覺道:“我道縱橫家承襲鬼谷之智,為何會扶名不正,言不順的七國叛軍。
原來,七國之軍,不過是障眼之法。
李青蓮,你好算計啊!”
“若不是世尊胃口太大,想要佛門一入九州,就是大離共尊。
若不是至尊太過驕狂,想要一戰定鼎大離,致使天下皆敵。
本座也不會如此輕易地,就讓縱橫俯首不是嗎?”
李青蓮笑了笑,轉身望向東宮之向,躬身朗聲道:“至尊崩殂,然天下不可一日無主。
還請太子出東宮,接任至尊之位,掌我大離河山!”
衛長青亦罕見地露出一抹笑容,面朝東方,躬身道:“請太子出東宮!”
白衣長劍,溫和一笑:“太子內聖外王,又有大義所加,縱橫亦求太子出東宮!”
三人言語,不加掩飾,廣傳帝都。
那通過水鏡之台,看天穹之上,眼花繚亂之變動的帝都之民,自然不知曉暗中交鋒,只能看出景帝崩殂之後,本該敵對的縱橫刺客,居然求太子出東宮。
當然隻覺,太子仁德,讓敵手都為之折服。
至於佛門大和尚,域外之教,與我九州之人,帝都之民有何關系。
所謂眾望所歸,帝都之民共同期許之下長大的帝子徹,本就佔據人和,十日之前,又有太子名分。
哪怕那太子名分,本該是永居其位的戲謔,可帝都之民不知曉啊。
七國之軍還在帝都之外,內憂外患之下,帝都需要一個新的主人。
在三人帶頭之下,帝都之中,密密麻麻匯成一片的聲音凝聚為一,聲震八荒。
“請太子出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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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長樂宮中,郭舍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自家主子的臉色,輕聲道:“一切都已然塵埃落定了。
只要殿下從東宮長樂,走到西宮未央。
那您,就是新的大離大帝。
您的抱負,將會有用武之地。
離武帝之名,注定勝過大離諸帝!”
帝子徹靜靜地望著西方,聽著此起彼伏,有如浪濤一般的請太子出東宮之聲,面色卻依舊沉靜如水:“武陵神將找到了嗎?”
青丘之時,他問詢郭舍人世上最強殺術為何,最強神兵為何。
郭舍人答曰殺術最強莫過刺家之術,最強神兵莫過赤霄。
彼時,力士與蛟龍皆聽聞。
哪怕當時帝子徹還沒有徹底決意如此,但力士與蛟龍,卻一樣得身隕在羽山之中。
所以才有了之後回朝,景帝的龍顏大怒。
可與他們一同回返的武陵神將,卻不知所蹤。
在所有力士被清除之時,武陵神將聽到了隻言片語,帝子徹本想連通這位武陵神將一同清算。
可惜,武陵神將卻真的消失在了羽山之中,不知所終。
直至如今,他依舊有可能是反戈一擊的把柄。
“殿下放心,武陵神將大抵是真的埋葬在複蘇羽山之中了。
我已然搜查遍帝都,即便他沒有死,也不可能在此時回返帝都。
就算日後他真的從羽山之中爬了出來,屆時,大局已定,一個武陵神將,動搖不了殿下的根基。”
郭舍人恭聲回答,這等大事,不能有絲毫疏漏,所以他也沒有嫌棄帝子徹過於謹慎。
帝子徹微微頷首,緩聲道:“唯一的變數,就是飛將軍廣如今還未消退的人世極境之力和攜千城之勢而來,可以代表士族世家的周夫。
後者倒是無關緊要,即便周夫自知父君已死,無人撐腰,聽從士族世家之令,但士族世家,只有扶龍之能,無有自立之資本。
本帝已然是他們最好的選擇,最多不過是分薄些利益與他們。
但是一位善射的人世極境,依舊足以射殺本帝。
本帝讓你請的人,請到了嗎?”
行換天之事,再謹慎也不為過。
若是無人護持,他寧願等到飛將軍廣戰力消退,也不會輕出東宮。
三辭三讓,反倒是更顯得仁德不是嗎?
不經意之間已然換了自稱的帝子徹如是想。
長樂之中,燈火通明,這是帝子徹特意吩咐,白日焰火,長明不滅。
忽的,燈焰微微搖曳。
身著玄色星辰袍的東方緩步走來,望向帝子徹,微微躬身:“臣,已至。”
帝子徹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緩緩走下主座,扶起東方,笑道:“摘星樓主,本帝等你多時了。
不必多禮,君有極境之修,又掌摘星命術,父君對你如何,本帝亦然,恩寵不減分毫!”
直到這時,帝子徹才敢說,大局已定。
摘星樓主,何等尊崇,那是未央之下第一高樓,景帝獨寵。
他之投誠,足以證明己身正朔。
相比之下,人世極境的修為,不過是個添頭罷了。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摘星樓的星命之術。
如果連東方都以臣子自稱,那是否說明,他的命格,注定為帝?
逆命的無名刺客,將帝命斬殺,但無名刺客,終究只有一人。
命格之說,仍舊顛撲不破。
東方默默地望著帝子徹面上的興奮之色,眼神之中,竟隱約有些悲哀:“殿下,請出東宮吧。
帝都之民在請殿下主持大局,帝都之外,七國之亂仍未平息。
帝都需要殿下,大離,需要殿下。”
帝子徹一展衣袍,嘴角勾起,朗聲道:“雖覺德不配位,然諸君一請再請,東方樓主又親入東宮。
那本殿下,便只能。
當仁不讓!”
長樂宮中,千燈萬盞,一瞬高燃,離火熒熒。
帝子徹踏出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