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十二月,已是歲末。
凜冽寒風,如同刀割,若是那細皮嫩肉的,說不得就會被刮出血痕。
可寒風吹到黝黑的樹木之上,卻彷如撞到銅牆鐵壁一般,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這是鐵木,唯有大量妖物聚集,且無陽氣調和,日光照射,再受妖氣浸染,方能成型。
鐵木堅逾金石,甚至都不懼怕尋常火焰灼燒,別說這凜冽寒風只是如同刀割,就是真是刀劍相加,大抵也是被折斷的結果。
可此刻,這片覆壓百余裡的鐵木林之中,卻熱鬧異常。
唳聲尖叫,是一切的開端。
翅展丈余,羽毛泛金的金雕橫衝直撞,慌不擇路,甚至撞到了鐵木之上,堅逾金石的鐵木,瞬間被切開,轟然倒塌,截口之處,光滑如鏡。
足有拳頭大小的巨蟻密密麻麻,自八方而出,如同預知到了天災將至,朝著鐵木林外狂奔。
直立而行的黑熊趁亂摘下近丈高的蜂巢,那人頭大小的巨型妖蜂群都絲毫沒有計較的打算,嗡嗡地飛遠。
這片被萬妖滋養成型,又反過來庇護百獸,孕育妖物的鐵木林,一向只有妖獸尋跡而來,哪裡有妖獸舍得往外奔逃。
熊瞎子不解地摸了摸頭,有些疑惑,但它畢竟只是妖獸,而不是化形的妖物,簡單的腦容量,讓它根本沒有思考的興趣。
眼見妖蜂奔走,抱著蜂巢美滋滋地準備掰開吃蜜。
就在此時,一陣腥風傳來。
熊瞎子捧著蜂巢的手一抖。
蜂巢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金黃的蜂蜜,緩緩蔓延,濃鬱的香味,讓它的嘴巴裡都流出了晶瑩剔透的液體。
這麽香的蜂蜜.....
熊瞎子惱怒地望著遠處帶來腥風的身影。
你跑就跑,為什麽要打翻我的蜂蜜!
委屈地大黑熊怒吼一聲,兩隻熊掌拍出。
腥風的主人,被他一掌拍在了身上,奔逃之勢一滯。
“怎麽這麽滑。”
黑熊隻覺自己的雙掌,似乎拍到了粘稠的液體之上,力道被卸去了大半。
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黑熊眨巴著眼睛,借著鐵木林中罕有地月光,終於看清了那道帶來腥風的身影。
卻是一條長達十數丈,寬如梁柱的黑色巨蟒。
此刻,這條巨蟒蛇瞳豎立,正冷冷的盯著它。
黑熊松了口氣,如果只是一條尋常的巨蟒,自己還是能對付的了的。
可很快,黑熊就發現不對了。
因為這條巨蟒,居然緩緩地立了起來,仿佛身下有什麽東西在支撐著它一般。
黑熊用自己熊掌使勁揉了揉眼,這才看到,黑色巨蟒的身下,有四個人頭大小的肉團,似乎在孕育著什麽,起起伏伏。
黑熊原本氣勢洶洶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這好像不是普通的巨蟒啊。
這是一條即將化蛟的蛇類!
何為蛟,類蛇而四足,無角。
天下蛇類,欲要化龍,必先生四腳,亦或生雙角,有爪則為蛟,有角則為虯。
而後,再度化龍雷劫,補全爪角,便可再無缺漏,頸下生驪珠,成就真龍。
而凡能化蛟者,最差,都是凝結法力的化形妖物,遠非只有些許神異的妖獸可比。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黑熊心裡來回地回蕩著這兩句話,即將化形地巨蟒,已然是站在了妖獸食物鏈頂端地存在。
它剛才一巴掌拍在了巨蟒的身上,對於妖獸而言,那可是嚴重的挑釁了。
但這條巨蟒,卻並沒有立即發難,而是緊緊地盯著黑熊。
黑木林中,兩隻妖獸互相對視,黑熊碩大而凶狠地熊臉上,
擠出一抹人性化的笑容。它先是指了指地上的蜂蜜,然後又指了指巨蟒,再攤開手,熊掌來回扇動。
是你先撞倒了我的蜂蜜,所以我才對你出手的,但是我不和你計較,你走吧。
黑熊心中忐忑,不是所有妖獸都是通情達理的,就好像那些妖蜂,若是擱到以往,早就對它群起而攻之了。
蛟龍已然帶了龍字,心高氣傲,這條黑色巨蟒已經是蛟龍預備役了,真的會對在自己挑釁之後,聽自己的解釋嗎?
出乎黑熊的預料,這條黑色巨蟒居然真的開始緩緩後退了。
黑熊松了一口氣,正準備撿起身下那幾瓣沒有摔壞的蜂巢。
卻只聽身後一道長嘯之聲自遠方傳來。
“小黑,我找到你了,別跑!!”
聲音由遠及近,第一個字的時候明顯還離此處尚遠,可最後一個字,卻已然到了身後!
嘭!
黑熊轉過身去,卻見身後密密麻麻的鐵木林,被根根撞倒,劇烈的碰撞之聲,響徹八方。
呼嘯的狂風,被裹挾而至,吹的黑熊的毛發都在飛揚。
鐵木林中,仿佛有有一隻上古龍象走出,橫推十方。
黑熊心裡打了個冷顫,能夠在堅逾金石的鐵木林中如此肆無忌憚,怕別又是一隻即將化形的妖獸。
等等,方才的話,是人言。
難道說,來者是一個人?
血脈傳承中,接觸過人之概念的黑熊搖了搖頭,怎麽可能,人那種孱弱的生物,能夠用肉身橫推鐵木林?
它寧願相信來者是化形了的妖物。
而聽到這聲音,原本就在後退的黑色巨蟒,直接翻轉蟒軀,奪命狂奔。
根本不在乎身後的黑熊會不會在出手。
此刻,就是黑熊再傻,也該反應過來了,這黑木林中的妖獸遁逃,正是因為來者。
妖,也是會吃妖的,尤其是化形了的妖物,更是自詡已然與妖獸是兩種生物。
事實也的確如此,修出了法力,在人中,冠以超凡脫俗之名,既然已經脫俗,那自然與凡俗是兩種狀態。
卻是不知道,這能夠以肉身就橫衝鐵木林的妖物,到底是什麽妖,是巨象,還是虎豹,不對,如此巨大的力量,也有可能是本家熊妖。
黑熊緊緊盯著身後的黑木林,想要知道來者到底是什麽妖物。
而長嘯之聲的主人,也終於衝出了鐵木林。
出乎黑熊的預料,從黑木林走出的,既不是巨象,也不是黑熊。
而是一道小小的身影。
一襲青衣的少年,雙臂並攏於身前,步步前衝,折斷了不知多少堅逾金鐵的鐵木,但身形,依舊挺拔如松。
而此刻,巨蟒的身形,已然遁出數十丈。
少年冷笑一聲:“暴罡出體,百步神拳!”
黑熊愕然的望著這道在它看來甚至稱得上是纖細的身影,揮動雙臂,結無畏金剛印。
無形的罡氣,呼嘯而出。
巨蟒的身形在鐵木林中騰轉挪移,而這道罡氣,則直行一線,衝斷不知多少鐵木,徑直落在了巨蟒的身上。
悶響聲中,巨蟒的身形終於停在了原地。
而這少年,則徑直行在被轟出一條道路的鐵木林中。
其身形舒展,一步便是數丈,大筋扯開,引動周身骨骼爆響,筋骨齊鳴,如同雷霆炸響,虎豹嘶吼。
是為,虎豹雷音!
而少年走過的路徑之上,更是被印出一個個深刻近尺的腳印。
顯然,這少年,雖然看起來纖細,可肉身,卻奇重無比。
幾個呼吸之間,少年就奔至巨蟒身前。
雙臂高懸,哈哈大笑:“來,再接我一拳!”
巨蟒嘶吼著望著眼前的少年,蛇瞳豎立,一尾反抽而至。
這可是身長十數丈的巨蟒!
僅靠體型,就可以猜到它的一抽,是何等的沛然大力。
但少年卻是毫不畏懼,眼神之中,亮起的是興奮之色。
雙拳硬抗一尾,這可以抽斷巨石的一尾,卻連讓少年退後一步的資格都沒有。
無形地狂風,在一人一蟒之間產生,少年的長發被吹開,露出眉心一朵蓮花。
這蓮花,金蓮青葉白藕,渾然一體,栩栩如生。映的少年如同謫仙天人,誤入凡塵。
金蓮之下,少年胸膛起伏,其下五色光華流轉,甚至透出衣袍。
那穿過肉身,直達內髒的巨力,在悄然間被化解,而且,五色光華的波動,還讓少年的氣機進一步高漲,甚至,五色光華開始緩緩相容。
黃融於白,白融於黑,黑融於青,但青色欲要融於赤色之時,卻被少年生生遏製,轟退蛇尾,再度一拳轟出。
五色,便是五行,黃土白金黑水青木,對應五髒,而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正是五行輪轉。
這少年,顯然是有五行靈材在身,以五行養五髒,五髒已然開始蛻變。
髒器若強,則反哺肉身,直到最後,煉心換血,凝如汞漿,便是肉身極境!
屆時,便是未曾悟出神意,再度換血者,也有一十二萬九千六百斤氣力。
但少年的修為,還未到煉心之時,所以他才遏製住了木生火的五行輪轉,即便如此,他的一拳,在五行靈材的加持之下,也絲毫不遜色肉身極境。
而且,少年的這一拳,直指巨蟒氣機流轉之要害所在,正是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時。
黑色巨蟒面露憋屈之色,生吃少年一拳,肉身一塊,被直接轟成肉泥。
不過這一小塊地方,比起它十數丈的肉身,不過九牛一毛,遠未傷及筋骨。
黑色巨蟒長嘶一聲,蛇首探出,可少年的身形,卻早在其探首之時,就側過身軀。
巨大的蛇首,與少年的面龐,只不過三寸,但始終無法觸及。
“還差的遠呢。”
少年哈哈大笑,筋骨轟鳴,肉身呈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蓄力轟拳。
血色彌漫,又是一個肉泥坑洞。
“你若是就這點本事。”
少年隨意踏步,躲過黑色巨蟒的又一擊鞭打,搖頭道:“那我可等不及你化蛟了,我時間不多了。
到時候,你就只是一頓蛇羹了。”
黑色巨蟒大怒,它的靈性,已然不下於常人,自然能夠聽出少年口氣中的不屑。
但它無論如何狂怒,都改變不了它被少年戲耍的事實。
少年的每一拳,都在其氣力已盡之時轟出。
偶有巨蟒橫擊而至,與其說是少年不得不接,反倒更像是其不屑躲避,要用巨蟒的拳,來磨礪自己。
每一次對拳,少年的五髒之處,都是五色流轉,對一次拳,少年的氣機,就再度增長一截。
而對應的,就是巨蟒身上,又多了一個坑洞。
此消彼長之下,反倒是渺小的少年,比起巨蟒,更像凶惡的妖獸,清秀的面龐,近乎扭曲。
明明已然近乎化蛟的黑色巨蟒,居然沒有還手余力,被少年壓著打。
巨蟒的心中,一陣無奈。
一月之前,它還是黑木林的一方霸主,即將化蛟的它,在自己的領地靜修。
可這少年,卻直入深潭之下,驚醒了自己。
彼時的他,還沒有開始煉髒,只是做到了虎豹雷音,筋骨齊鳴,髓重如霜。
那一次,應當是自己最接近殺死他的時候了。
自深潭,打至黑木林中,黑色巨蟒追了少年三天三夜,數次都險些將少年一尾擊斃。
這一戰,足足遁逃百裡。
可就在少年近乎油盡燈枯之時,他卻似乎領悟了什麽一般。
在狹窄的黑木林中,他仿佛長出了第三隻眼睛,騰轉挪移之間,比猴子還要滑溜,自己將黑木林都掀翻了千百株, 卻沒有一擊,能夠擊中少年。
最後,少年逃出生天。
足足過了三天,少年卷土重來。
這次,他練就了脾髒,肉身多了土之厚重,已然偶爾能夠接下自己的一擊,但依舊會被自己壓製,只能靠著那比妖獸更敏銳的直覺逃走。
第十日,他練就了肺髒,肉身多了一股銳氣,罡氣居然能夠轟破自己的肉身,他開始能夠傷到自己了。
第十七日,他練就了腎髒,氣息綿長如同水流,居然和自己對打一日,不落下風。
從那日開始,這少年開始日日上門。
就在昨日,他練就了肝髒,生機更盛,肉身再度增強,攻守正式異位。
他開始追著自己打。
足足被追殺了一天,它從黑木林的中央,跑到了邊緣。
多少曾經自己不屑一顧的妖獸,笑看自己被追殺。
不過,這少年似乎並準備放過那些旁觀者,甚至願意讓它再遁逃一些距離,也要順帶處理掉它們。
所以,才有了萬獸遷徙。
不跑,就是死。
“不能再跑了。”
巨蟒終於沉下心來,將自己要逃跑的念頭驅散:“蛇蟒亦是龍屬,我怎能因為一個人類,一味遁逃。”
巨蟒再度硬吃少年一拳,四個鼓起的肉團,撐起蟒身。
一雙蛇瞳,死死地盯著少年。
似乎是心態的變化,那四個肉團之中,隱約散發出一股氣機,巨蟒隻覺橫骨之處一陣波動,居然說出了自己內心的話語。
“人類,告訴我你的名字。”
“名字啊。”
少年微微一愣,盯著巨蟒的四個肉團,慢悠悠的說道:“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