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家莊園的生活一直平靜而有序,甚至可以說有些無聊。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來到了隋開皇十九年十二月的二十四日,也就是民間為迎接新年做準備的臘月祭灶日。
祭灶,是一項在我國民間影響很大、流傳極廣的習俗。
俗語有雲“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有很多地方,女人是不祭灶的,據說,灶王爺長得像個小白臉,怕女的祭灶,有“男女之嫌”。
宋代詩人范成大就曾經在他的《祭灶詞》中寫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
所以在關家,主持祭灶的“重擔”當仁不讓地落在了關寧的肩上。
祭灶的地點設在關家大廚房內。
祭品很豐富,有豬、雞、魚、鴨、蛋五牲,水果菜蔬十數種,糕點又十數種,分別以鼎盛之,更設香爐酒醴,陳列於供桌之上。在廚房的煙火氣中,一眾男人跟隨著關寧酹酒祭拜,泱泱然有如皇帝祭天。
祭完灶之後,迎新大掃除便開始了,清掃完畢後,關母還會以大家長的身份給眾人分發賞錢。
這個是重點!!尤其對於關寧來說!
他現在五行缺錢,錢是什麽?
――那是命啊!
一番折騰下來,關寧領到了兩萬錢,這要是放在過去,他是嗤之以鼻的,但現在無異於久旱遇甘霖。
聽小舞說,少夫人也領了賞錢,除此之外,關母還贈了她玉佩金飾以及珍珠,至於數量是多少,關寧沒敢問,因為害怕聽了之後會傷心!
有了錢,關寧便立即帶上幾張畫好的圖紙,叫上小舞、“車神”以及靳六子出莊去了。
他這次要找的是一間位於城郊的窯廠。
這間名叫“裕隆窯”的窯廠是家老字號,專門燒製各種陶土器皿,坩堝以及瓷器,在揚州享有盛名。他們出品的東西質量極好,當然,價錢也很貴!
關寧定製的東西,之前從未有過,就象打煤器,鐵鍋,一間作坊接了他的單子,往往都要重新開模,才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出他要的東西,所以價錢會更貴。
這次要定做的,依然是他跟小舞說的“一些小玩意”。
到了窯廠,見了掌櫃,遞了圖紙,費勁地解釋一番,然後交定金,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往上次去過的那個鐵匠作坊,那個鐵匠作坊在官市中的門面隻是一個接訂單的地方,他們的鑄煉場也設在城郊。
關寧去鐵匠作坊的目的,同樣是訂製“小玩意”,然後又是遞圖紙,解釋,交錢……整個過程大抵如此……
在此過程中,小舞覺得無聊得要命。
小舞之所以覺得無聊,是因為關寧說的每句話,十有八九她都聽不懂。
從領到兩萬錢到全部花出去為止,關寧隻用了半天時間。
現在,關寧口袋裡又是一個子都不剩了,此外,他還欠了“裕隆窯”一萬五千錢,雙方約定在交貨之時,一次性付清。
關寧盤算著:“交貨之時,起碼也是年後了吧,希望到時關母給的壓歲錢能夠付帳……”
“唉,古人雲:人窮志短,誠不欺我也!”
唯一令他興奮的是,系統的消費積分變成了70。
隻要積分夠多,又可以浪一波了!
……
新廚房終於改造好了,煤餅也烘幹了。此時,離除夕還有四天。
這些天一直雨雪交加,沒有陽光,印好的蜂窩煤餅是架在炭爐上烘乾的,這種怪異的做法,
令山莊中的奴仆們很不理解。 沒辦法,為了加快進度,對於這種純屬浪費資源的行為,關寧也隻好“忍著惡心”做了。
萬事俱備,該做菜了!
任何事做到極致,都是藝術,烹飪當然也不例外。
關寧是一個追求極致的人,如果不是人生有限的話,他一度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所有行業的“梵高”。
前世的關寧,人生就象一出戲。
他出身美食世家,對於烹飪有過人的天賦,家裡的人本以為會承繼家族意願,成為一名頂級廚神,然而鬼使神差的是,讀大學時,他選的是廣告設計專業,大學四年,他在廣告設計領域獲獎無數,當所有人都認為他在畢業後,會在廣告界大展拳腳時,他卻義無反顧地投身金融行業……
輾轉奮鬥了十多年,他最終選擇了天神科技,並將其運營成為了全球最頂級的“龐然大物”,這時,他才明白自己畢生所求,其實並不是成就自我,而是挑戰極限!
真正的勇者無囿於天地之間!
真正的勇者是當你站上一個頂峰之後,心中所思、所念、所執著、所沉醉的並非峰頂的光風霽月,而是繼續探究,頭頂上的蒼穹有沒有邊界……如果有邊界,邊界那一邊的極限又在哪裡?
這種脾性決定了關寧,無論做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如果他的人生是無限的話!
新廚房又大又乾淨,光照與通風都很好,在關寧的調度之下,器具、食材與人手都準備得很充足,在關寧的理念裡,這裡已經不是一個廚房了,而是一個程序的源代碼,當程序拓展開來之後,嬗變出來的將是一個全新的系統!
對於關家的廚子們來說,做飯並不是什麽新鮮事,但關寧灌輸給他們的顯然不僅僅是烹飪的技法而已……
很快,時間來到了除夕的前一天,連續在外奔波了六天的雲芷蕾也回到了家中。
一入莊門,還未來得及洗一洗面上的浮塵,她便不得不立即接見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這位客人已經等了她差不多兩天了。
來人名叫關瑞安,是關桐的遠房堂弟,按照輩份,雲芷蕾得叫他一聲二叔。
關瑞安讀書天賦遠不如關桐,所以不曾入仕,年輕時命途多桀,頗多不順,幸得關桐一再佑護,方能得以成家立業。
這些年來,關家在蔣州府的生意全由關瑞安打理,按照關桐的意思,這一片區域的生意利潤,關瑞安提取六成,而關桐家隻要四成,關桐此舉頗有提攜照顧關瑞安的意思。
憑藉著關桐的影響力以及關家在江南商圈的商譽,十幾年下來,關瑞安自己積攢下了豐厚的身家,在蔣州府也漸漸有了名聲。
關瑞安做事細致而穩重,是一個誠實守信的生意人,經營生意所得的利潤從來不會多拿半分,反而常常將自己的提成降至四成,而將六成返回給關桐家。
這種實誠的做事風格,讓他在蔣州府的商圈中搏得很好的口碑,關家在那一帶的生意也在他的帶領下做得有聲有色。
這樣德才兼備的人才,非常難得,再加上他是關桐的堂弟這一身份,讓他在關家的聲望很高。
在正廳中見到關瑞安後,雲芷蕾執晚輩之禮向關瑞安問了好,關瑞安亦很謙和地回了禮。
關瑞安白面長須,五十多歲的人了,眼神依舊清澈湛然,看不到一點世故與油滑。他坐下來之後,望了雲芷蕾一眼,臉上便湧現出很濃重的愧意。
他對雲芷蕾道:“芷蕾,二叔此次前來,先去拜會了大嫂,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已向她稟報了,大嫂……她讓我來問一問……你的意思。”
雲芷蕾微頷螓首,輕柔地道:“二叔,有事您不妨直說,都是一家人,不見外。”
關瑞安眉頭緊蹙,輕歎道:“正因為是一家人,我更感有愧於心……”頓了一頓,他才道:“芷蕾,你也知道,我家有一子,名楚耀,自小拜入蔣州府大儒陳公甫門下修身治學,至今已十年有余,還算托賴,這孩子的詩書經義俱學得不錯,連陳公都稱讚他‘才具秀拔’。今年,楚耀本有望被州府刺史舉薦為賢良,入仕為官的,但因為……因為大哥的事……”話說到這裡,關瑞安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垂頭歎息。
聽到這裡,雲芷蕾已明白關瑞安的難處在哪裡了!
隋朝的人材選拔制度,是科舉製與舉薦製相糅合的產物,那時,科舉製方興未艾,而九品中正製余勢未盡,所以,有才學的人(包括寒門子弟)經過考試之後,可以通過五品以上京官或者地方大員(總管、刺史、太守等)以舉賢良的方式進入仕途。
這個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僻除了以往隻有士族子弟才能做官的陋習,算是公平了一些,但其中的玄妙就是,即使你才學再好,也是要得到大人物的舉薦,才能上達天聽,入仕為官的。
所以,其實本質上並無區別。
關楚耀才學很好(連大儒都稱讚他才具秀拔),師承很好(陳公甫名動江南),家世也很好(有錢),本應可以頭頂“三好學生”光環,光榮地成為朝廷的一名“儲備幹部”的。
然而,因為關桐的原因,這個夢想成為了泡影!
說起關桐,那就說來話長了。
他當年從蔣州府長史的位置上被整下來,不是因為政績有問題,也不是因為官聲不佳,而是被牽連的。當年被罷官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其中牽扯到朝廷高層的權力鬥爭,令整件事變得更加複雜,更加麻煩。
從所周知,凡是在州郡做地方官的人,背後必須要有靠山,否則的話,先不說你的官位坐得安不安穩,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
關桐是因為才學與品格被蘇威提攜起來的,所以外界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蘇威的門生!
蘇威,字無畏(名字聽起來就很猛!),在北周時已經是大官。隋一統後,楊堅任命蘇威為太子少保,兼納言、度支尚書;後又兼任大理卿、京兆尹、禦史大夫。
蘇威很有才能,歷任要職,力主減輕賦役,主持修訂隋朝法典《開皇律》,與高G(這位仁兄更猛!)共同參掌朝政,齊心協力輔佐隋文帝多年。開皇九年(589年)被任命為尚書右仆射,時為“四貴”(蘇威、高G、楊雄、虞慶則)之一,煊赫一時。
然而天威難測,開皇十二年(593年),他便被舉報結私營黨而被免除官爵!(之後多次複起,又多次被罷黜……)
營私在那個年頭,對於官員來說很平常,皇帝也睜隻眼閉隻眼,但結黨――就是大忌了!
凡黨爭者,最輕的結果是罷官,比較常見的是殺頭和抄家滅族,蘇威能得善終,證明他還是有後台,有韜略,知進退的。
受蘇威案的牽連,關桐被罷官在所難免,而關家的底子又遠遠不及蘇威一族,想要複起,絕無可能!
而且,楊堅的氣度比較小,記性又比較好,如果關桐的運氣不是好到祖墳冒青煙的話,他的子嗣以後也可以說是與仕途絕緣了!
關瑞安犯難正在此處。
關瑞安是個念舊的人,但他的兒子要入仕,就必須與關桐家劃清界限,首要,他本人就不能再擔任關桐家常駐蔣州府的大掌櫃了!
他此次來到揚州,鄭重其事地跟關寧母親以及雲芷蕾提出來的,便是此事。
關桐扶助他於落魄之時,十多年來盡心竭力,不離不棄,他卻在關桐家勢微之際,想要脫離關桐一家,於情於理,都讓他羞愧難當。
關瑞安言畢。
雲芷蕾淡淡地道:“二叔您的難處,我是知曉的,婆婆肯定也知道,所以她才會讓二叔您來問我。楚耀要舉賢良,二叔要辭去蔣州府大掌櫃一職,在芷蕾看來,都不是什麽難事,世間之事,本就如雲聚雲散,二叔不必自責。蔣州府那邊的一攤子事,到時我自會找人與二叔交割,您不必擔心。”
雲芷蕾素以雷厲風行,賞罰分明而著稱,在關家一眾掌櫃的眼中,她的手段比起薛青凝(關母)更加的凌厲與霸道,這也是關瑞安此行惴惴不安的原因,現在見雲芷蕾如此好說話,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那……那我回到蔣州府便向各位商界同仁宣布此事了……”關瑞安滿臉漲紅地道。
“好!”雲芷蕾纖手輕輕地按在椅子扶手上,沉沉地道。
見到雲芷蕾不動如山的神情,關瑞安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隻能沉下心緒,述說一些細節上的東西:“蔣州府商號今年生意上的詳細我俱已寫在帳簿上,至於人面上的應酬走動,待接任掌櫃到任後,我自會帶著他去見方方面面的人,還有……今年的利潤抽成……我無顏再要,全部交回給大哥府中……事已至此,我在這……也不知說什麽為好,羞愧難當,不知所雲,還請大東家原諒則個!”
關家的大東家隻有一個,以前是關母――薛青凝,現在是雲芷蕾,這是各大商號的掌櫃以及夥計們對她們的尊稱。
現在關瑞安如此稱呼她,不僅是對雲芷蕾的歉意,也包含了對整個關府的歉意。
雲芷蕾淺笑道:“二叔不必如此,關家今日之福祉有二叔的一份功勞。利潤抽成之事,還按原來的規矩辦,雖說二叔一家從此不再是我們關家的人,但我們關家也不能因此而短了有功之人的好處。”
雲芷蕾話中的深意,關瑞安自然懂得,他眼中含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從此不再是關家的人了……”
表明他關瑞安一家從此便旗幟鮮明地與關桐一家分開,關桐所留下的榮辱都再與他無關!
關瑞安最後是躬著身退出關家大堂的。
雲芷蕾含笑送他出了莊門。
但回過頭後,雲芷蕾的臉便慢慢地冷了下來,因為她感覺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