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誥說完話之後，蘇塵就帶著蓮兒回了家。

　　家裡突然多出來一個女孩子，蘇塵倒是有點不太適應。他重新把書房改成了臥室，供蓮兒居住。雖然蓮兒暗示過她可以和蘇塵住在一張床上，但蘇塵拒絕了。他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蓮兒現在對蘇塵如此恭敬，那是少年時的盲目崇拜，也許過不了許久，知道了真實的蘇塵，蓮兒就會離開。蘇塵可不想耽擱了別人女孩子的清白。

　　蘇塵向來是這樣的。這就跟追星差不太多，在沒了解這個明星私下裡是什麽樣子的時候，很多女孩會喜歡他喜歡到發狂。但真讓你和他接觸一段時間，了解了他的秉性脾氣，也許那些女粉絲就會失望而歸了。

　　“蓮兒對公子可是一心一意的，公子不要取笑蓮兒了。”在聽了蘇塵這奇怪的理論後，蓮兒如此說道。

　　“蓮兒，你和我相處久了，就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如果到那個時候你還願意服侍我，跟在我身邊，我不會趕你走的。”蘇塵隻能這麽和蓮兒說。有些事情，說得再多，不如去做。就像和女朋友吵架一樣，解釋再多也沒用，上去吻住她的嘴唇，一切就搞定了――如果這都搞不定，來個LV吧，一定能搞定。

　　蘇塵的日子似乎回歸到了正常。現在他不缺錢，王家被抓的時候，賠了蘇塵許多銀子。他有了錢，也就不用再去運河邊擺攤。每天去學堂學習四書五經，回來之後，有蓮兒將飯菜做好，高高興興吃完了飯，出去坐在運河邊看看風景，偶爾蓮兒還會在旁邊為蘇塵彈上一曲。美景、佳人、悅耳之聲，這樣的生活真是萬分的愜意。所謂的神仙，也不過如此。蘇塵很滿意現在的境況。

　　他上輩子幾乎沒怎麽享受過，現在享受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倒也是種自在。就是可惜，這裡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wifi，物質享受和精神享受上也不夠豐富。但有失必有得，至少現在的蘇塵，讀起那些個古書來，倒是樂在其中。

　　以前總覺得四書五經也好，史記老子也罷，讀起來定是晦澀難懂的。然而來到這裡之後，蘇塵才明白，以前不是讀不懂，而是讀不進去。當你身邊再沒有那些沒用的干擾的時候，讀書才真正成為了一種趣事。

　　這一日，蘇塵和蓮兒吃完了飯，便坐在運河邊看河水流去。河面上，花船依舊來往，不過蘇塵總會錯開蘭玉坊的花船經過的時間。他不想讓蓮兒和以前的那些人碰見。

　　“公子，蓮兒為你彈上一曲如何?”蓮兒靠著蘇塵身邊坐下，懷裡抱著琵琶，輕聲細語，分外柔情。人說江南的少女最是溫柔，這話不假。蘇塵來到這裡見過的諸多女人，除了那個陳清芷，都溫柔的要命。

　　“好啊，今天聽點什麽呢……”蘇塵笑道。

　　“蓮兒自己寫了一首曲子，公子聽聽吧?”蓮兒道。

　　“好啊。”蘇塵點點頭。

　　蓮兒輕輕拈動琴弦，琵琶聲漸漸奏起，在運河面上蕩漾。那曲子分外柔和，初聽時，是一種喜悅，緊跟著變成了茫然，之後又是大喜，到得最後，回復平靜。一曲之中，四種情緒變化。蘇塵聽了個大概，便知道蓮兒這首琵琶曲，恐怕便是根據她自贖己身後所發生的事情創造的。

　　蘇塵歎了口氣，問蓮兒道:“蓮兒啊，你有沒有後悔離開蘭玉芳?”

　　“公子怎麽這麽問?”蓮兒聽到蘇塵的話，臉色稍稍變了變。

　　“沒，我隻是想，以前的你錦衣玉食，有那麽多人捧著，

現在卻每天為我忙前忙後，洗衣做飯，這不是苦了你嗎?”蘇塵道。　　蓮兒臉上現出一種堅決，她看著蘇塵，堅定的道:“公子，如果我不高興，那麽就算錦衣玉食又有何用?可是隻要我高興，哪怕是跟著公子四處流浪，那蓮兒也開心。”

　　蘇塵有些啞然，他恐怕是太小看古代女子性格中那種堅毅。蘇塵下意識摟住了蓮兒的腰。蓮兒被蘇塵的動作驚了一下，但那是驚喜而非驚嚇。她的眼圈裡含著眼淚，輕輕靠在了蘇塵的懷裡。

　　一陣微風吹過，五月的風並不寒冷。但蘇塵卻緊緊抱住了蓮兒。

　　“這樣的生活不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嗎?平淡，有人陪伴。如此，甚好。”蘇塵喃喃自語，輕輕閉上了眼睛。

　　蓮兒卻緊盯著蘇塵。雖然她就在蘇塵的懷裡，但是她卻覺得她離蘇塵好遠。這種感覺自從重逢後的第一次相見就縈繞在她的心頭。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蘭玉坊的船經過蘇家門口的時候，蓮兒看到了那個坐在堤邊目露茫然的男人。那個時候，她認出了男人正是蘇塵，而她在驚喜之余，又從蘇塵的身上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寂寞。一人，仿佛無法融入這片天地一般。於是她被蘇塵吸引。

　　有意境的男人最是吸引少女的注意，而寂寞，往往最獨特。

　　現在，蓮兒竟又感覺到了那種寂寞。她有些不解，公子為什麽會有如此寂寞之感?

　　正當蓮兒陷入疑惑的時候，蘇塵的聲音忽然響起。

　　“蓮兒，我給你唱一首小曲，你再唱給我聽好不好?”蘇塵輕聲問。

　　“好，好啊。公子也會唱小曲嗎?”蓮兒好奇的問。

　　“呵，會一點點。”蘇塵輕笑一聲，語氣中似乎有某種好笑或者不屑。緊跟著，蘇塵輕聲唱了起來:

　　“一盞離愁孤燈佇立在窗口，我在門口假裝你人還沒走，

　　舊地如重遊月圓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燭火不忍苛責我。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你走之後酒暖回憶思念瘦，

　　水向東流時間怎麽偷，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蘇塵唱歌其實不是很好聽，但這首歌他從小到大聽過許多遍，唱出來時，倒是非常順利。至少沒跑調。

　　蓮兒仔細聽來，發現這是一首她從來沒聽過的小曲。這小曲的調調很怪，不是江南流行的任何一種調調。然而聽過之後，竟覺得其中有無窮無盡的悲哀和寂寥。耳聽得蘇塵口中的詞，蓮兒想:那個走掉的人，會是誰呢?那個彈奏琵琶的人，會是我嗎?

　　她想問問蘇塵，但是忍住了。蓮兒久經風月，她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又必須閉嘴。現在，她需要閉嘴。

　　蘇塵唱完一遍之後，心中有些失落。來到這裡許久，他似乎已經熟悉了這個世界的一切。然而當真的唱起自己最喜歡的歌曲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離家鄉很遙遠，遠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步。

　　遙遠有多遠，很久有多久。誰也不知道答案。

　　蘇塵唱完了一遍，耳邊的琵琶聲響起，緊跟著，蓮兒緩緩唱了起來:“一盞離愁孤燈佇立在窗口……”

　　聽到蓮兒的歌聲，蘇塵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隻是唱了一遍，蓮兒竟然便記下了歌詞和曲調。他仔細聽著， 雖然蓮兒因為本身習慣，有些地方唱著並不像流行音樂，但是總體唱下來，竟是一首另類好聽的《東風破》。

　　聽著聽著，蘇塵想到了許多事。他閉上眼睛，任回憶在腦海中渲染。

　　許久許久之後，琵琶聲停，一隻手輕輕落在了蘇塵的臉上，擦拭掉那晶瑩的淚珠。

　　蘇塵抓住了那隻手，睜開眼睛。蓮兒正心疼的看著他。

　　“怎麽了?”蘇塵笑了笑。

　　“公子不開心，蓮兒就會很難過。”蓮兒道。

　　“啊……我沒有不開心，隻是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蘇塵道。

　　“公子……”蓮兒忽然叫的很低很低。

　　“嗯?”蘇塵側耳聽去。

　　“我想陪著你，到很久很久以後……”

　　蘇塵看著蓮兒的臉，皓月凝眉，面若桃紅，如嬌似媚。

　　“好啊。”這一刻，蘇塵已經放下了所有的往事。灑脫是可以裝的，但想真灑脫，卻得真放下。

　　他話音剛落，蓮兒便覺得整個人被從地上橫抱了起來。

　　蓮兒嬌呼一聲，琵琶沒抓住，摔在了地上。

　　蘇塵抱著蓮兒往回走去。

　　“公子……”蓮兒忽然叫了一聲。

　　“怎麽?”蘇塵停了下來。

　　“琵琶……”

　　“讓它在那裡吧，否則會打擾到我們的。”蘇塵笑著，走進了家門。

　　微風在運河邊吹來吹去，花船在運河上飄來飄去，人在溫柔中蕩來蕩去。

　　一切有來也有去。

　　隻有那把琵琶，躺在沙土之中，弦音縷縷，聽不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