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擴不跳出來不代表其他人不跳出來。
特別是趙良嗣,眼見著自己算計耶律大石的計策落了空,再見到遼人李睿德似乎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於公於私,趙良嗣都得出手。
於是,趙良嗣便跳出來開口道:“何謂大石林牙有投降誠意?如今遼國日衰,南投宋國者如過江之鯽。貴軍人數、軍械等,我軍早已了如指掌,如今所謂的覆核,亦不過試探貴軍誠意而已,於我軍又有何益?至於同意駐派文官、少量士卒之事,些許人員,尚不及貴軍地界亂匪之萬一。宣帥有意,一道喻令,自可招攬無數。又何以算得上貴軍誠意?至於架設浮橋一事。架與不架,與我軍實無利害。我國水軍無數,宣帥一聲令下,自有艨艟無數前來,又何須一座浮橋?前番所求之降表,不過微末之事,尚且被貴軍所拒,又何談貴軍的誠意?”
趙良嗣可是王葉重點關注人物,自然早就知道其必然發難,應對之策亦已經早早教給了李睿德。
李睿德聞言,便借著喝茶的機會,偷偷的向王葉看來。見到王葉姿勢不變,心中便有了成數。
喝了幾口茶,然後站起來開口道:“修撰此言差矣!正如前言,林牙實在信不過貴軍的誠意。倘若林牙降書已付,而招降之事不成,到時又欲置林牙於何地?降書便仿佛契約。從未聽說過有先定契約後談生意者,若是此乃貴國習俗,下官倒是想見識一番。更何況林牙降書即付,貴軍之中倘有豬狗不如之輩,盜之獻於天賜帝乃至蕭乾,則又當如何?故此,林牙有言,投誠之日,定當一並奉上降書。“
趙良嗣被罵的臉色發紅,強自鎮定開口道:“我大宋信義著於天下,立國二百余年,從未有失信之事。‘大石林牙信不過我大宋’此話卻又從何而來?分明是並無投降誠意,故此切詞狡辯。“
這話軍師沒教過,又當如何應對?李睿德手心開始出汗,喉嚨開始發乾。乘機端起茶杯來一飲而盡,卻又趁機往王葉偷眼看去。
卻見王葉看也沒看這邊,反倒有幾份窮極無聊的意思,從面前案幾上取過一枚李子慢慢啃著,一手隨意把玩著一塊玉佩。
李子、玉?李睿德心下大喜,趕緊開口道:“久聞宋國信義,隻未知南唐李後主英靈安在?”
這話一出,周圍立馬鴉雀無聲,眾人一起低頭,該喝茶的開始喝茶,該低頭找東西的開始找東西。實在是沒臉見人!宋太宗毒殺李煜之事,可以說的上宋朝最大的醜聞之一。
單從歷史上來看,宋國立國以後的確算得上信義昭著,不過人渣宋太宗趙匡義除外。
這貨沒品的事情做的太多了,毒殺南唐後主,強暴小周後並命人畫成春宮圖,乃至於以後的欺嫂殺侄。這些無一不是人渣才能乾出的事情。
更遑論後人傳的轟轟烈烈的燭聲斧影,這種事情,這貨真的乾得出來。
李睿德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一劍封喉。這下眾人終於實打實的肯定,此人必定是耶律大石謀主。
眼見著就要將宋太宗牽扯進來,這個話題自然沒辦法繼續下去。
被李睿德一句話堵的死死的,趙良嗣心中已自有了幾分煩躁,情緒開始波動起來,開始口不擇言:“此事暫且不提。即便是山賊落草,亦需繳納一道投名狀。敢問大石林牙投名狀何在?”
聽得此話,王葉心中大喜,便重重的咳嗦了兩聲。
李睿德聽得暗號,便知當開始發動,於是開口道:“此事下官到是有所耳聞。
但凡山賊欲落草者,賊首必出一道難題,或殺人,或搶劫,以此證明落草者之誠意。如今修撰既然將宋國比做匪首,我家林牙又何惜做一回山賊。便請匪首劃下道來,我家林牙必盡力完成。” 包括童貫在內,眾人一起朝趙良嗣看了過來,有你這麽打比喻的麽?堂堂皇宋,怎麽就成了匪首了?
被眾人眼光一盯,趙良嗣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今日原本打算在氣勢上蓋過遼使,也好給話後面的談判爭取點主動,卻沒料到連著兩次被遼使堵的啞口無言。
情急之下,惡從膽邊生,開口道:“既如此,何不互質?若大石林牙遣親人前來宋國為質,自可表明其投降誠意。”
聽得此話,旁邊眾人心裡一起暗暗搖頭,如今的情形下,怎可說出這種話?
旁邊王葉心中大喜,趕忙發出信號來。
李睿德收到讓自己發飆的信號,稍微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賭了!
一掌拍在座椅上,站了起來,朝著趙良嗣開口吼道:“賊子安敢辱林牙!如今兩軍兵鋒未交,勝負未分,豈敢開口索要人質?若要人質,且得兩軍分了勝負再說。”
又轉頭氣呼呼的朝著童貫開口道:“宣帥倘要殺本官,便請動手。宋國誘遼使而殺之,本官倒要看看,日後複有何人敢降?宣帥若是不殺本官,本官這便回遼。大家各整兵馬,一決生死。貴軍雖有十五萬虎賁,遼國也有二千死士,且有白溝河天險為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轉身拂袖便欲離去。
童貫趕緊示意眾人勸阻,心裡暗暗歎道:“遼國人才何其多耶?前番才出了一個趙良嗣,如今又出了一個李睿德,且更在趙良嗣之上。”
眼見著就要談崩,宣帥的計劃便要落空,眾人趕緊出來勸和。
王葉自然第一時間便跑了出來拉住了李睿德。
如今在場各人的身份之中,也唯有自己同李睿德算得上自己人。自己不來阻止,其它人更不便來阻止,否則便有對其動手之意,坐實了宣帥欲誘遼使而殺之的罪名。
當下其余眾人也只能在一旁相勸而已。
見到王葉拉住了自己,旁邊眾人又開口相勸,李睿德便就坡下驢,坐了下來,端起茶水猛灌,卻猶自恨恨的盯著趙良嗣不已。
待到李睿德坐下,王葉身為牽線的中人,見到一方被另一方所欺,於情於理都得出來說兩句。
前番既然已經被趙良嗣恨上,所謂債多了不愁,再多得罪一次又如何?
於是王葉便朝童貫拱了拱手,開口道:“宣帥,下官彈劾趙修撰失言。 若是兩軍勝負已分,自然是勝者為刀俎,敗者為魚肉。彼既求活命於我,我自可予取予求,乃至於索要親人為質,亦無不可。如今兩軍勝負未分,無非我求於彼,彼求於我。雙方當對等而談,何以遂出索要人質之言?此乃存心欲沮宣帥招降之事。”
馬擴也跟著跳了出來,開口道:“雙方各為其主,但為公事,不涉私怨。何以遂口出以親人為質之語?即便事成,亦不過徒惹天下人恥笑而已。”
如今趙良嗣為眾人所指責,遼使又是一副有趙良嗣在便不肯往下談的姿態。童貫也唯有開口道:“昨日夜宴過晚,想必趙修撰宿醉未醒,今日方出此言。貴使且休要見怪。左右!還不扶趙修撰下去歇息。”
趙良嗣心中大恨,卻也不得不被扶了下去。
見狀王葉心中大定,既然將耶律大石同趙良嗣直接的私怨挑了出來,即便後面被趙良嗣發現了不妥,再去勸說童貫,童貫亦必然聽不進去,以為一切只不過趙良嗣欲以公事而報私怨而已。
事已至此,在詐降一事之上趙良嗣已廢,不足為慮。
趙良嗣既被趕走,宋人又理虧,自然無人再肯質疑耶律大石投誠的誠意。接下來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於耶律大石獅子大開口,索要遼地兵馬總管之事,童貫自然不可能答應。雙方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定了個歸命候,權知揚州府,領幽州節度使的職位。
其實這個不重要,反正耶律大石也是詐降,大家費盡口水,討價還價這麽久,無非是讓童貫更加深信耶律大石投降的誠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