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織錦城北門方向的官道上,走來一支不算太長的隊伍,讓人驚異的是,這支隊伍中半數人騎著馬,再仔細一看,人們恍然大悟,原來是近衛騎軍的製服,加上盧直的領主旗號,見多識廣的織錦城民眾立刻明白了,這是領主回城述職之類的事情,再結合織錦城近期壓抑的氣氛,許多人縮縮腦袋,轉身就走。
對自己這種“淨街虎”一般的效果,盧直是無語的,可也知道這是時代特色,就沒放到心裡去。
雖說一路上風塵仆仆,搞得眾人灰頭土臉,可盧直和勾六等人精神頭卻不錯,特別是那些跟著盧直走出遠松,來到織錦城的民兵們,看著織錦城巍峨的城牆,臉上湧起好奇、震撼等各種表情,愈發興奮起來,就像是第一次進入城市的鄉民。
哦,不對,他們本來就是第一次進入城市的鄉民,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費中林和程嬌嬌就是見過世面的,但織錦城的美麗景觀還是讓他們有些迷醉。
整個隊伍的氣氛都有些松快起來,直到一個文官服飾的人帶著一隊士兵堵到路上。
“來者何人?不知道不可擅闖城門嗎?還不下馬接受檢查?”
盧直皺了皺眉頭,低聲問勾六:“這家夥是誰?這麽拽?”
勾六也是眉頭皺皺:“是城門官,還是州牧大人提拔的呢,沒想到……他應該是赤炎公子那派的人。”
耀朝有著所有封建社會的特征,包括城門稅,一般來說,只要是城門,都會設立關卡,對來往客商行旅抽取關稅,而且這種稅在政府財政中分量還不輕,所以,城門關卡一般都有城門官專門負責稅務,而且很得到封建領主們的重視。
像是織錦城,各個城門的城門官都是由樞赤蓮這個州牧親自批複才能上任,往往是信得過的手下,沒想到,這就有一個隱藏的樞赤炎派“臥底”了。
盧直了然,對方如果是樞赤蓮的人,絕不會這麽找自己麻煩,看到近衛騎軍就應該知道是自己人了,但如果是樞赤炎的人,那找麻煩幾乎是一定的,可問題在於,自己雖然是遠松那個土旮旯地方的領主,卻也是領主吧?這麽個城門官大呼小叫下自己面子,真的好麽?
勾六已經站出來喝罵道:“宋迪,你是腦子被豬油蒙了還是怎麽著?沒看到這位是領主大人嗎?還需要給你交城門稅?”
封建社會特權是赤裸裸的,平民百姓過橋過路過城門都要收稅,但貴族們是完全不需要的,這是在彰顯特權,哪怕盧直這麽個小領主也有這個權力。
當然,他這個小領主說到底,和個村長差不多,如果不是開了掛,還真的不如這城門官金貴就是了,這名叫宋迪的城門官如果在平時這麽囂張對待他,到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只是現在這局勢下就不正常,太顯眼了。
宋迪似乎也是準備杠到底了,板著臉說道:“前些天,州牧大人已經頒布新的法令,要求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城外各位豪門貴人的田地都已經有稅吏下去丈量,準備收繳稅金了,這城門稅也是稅,當然也要推廣普及到領主大人們身上才對。”
勾六暴跳如雷:“州牧大人的變法要求是緩緩推進,穩妥為主,目前主要在織錦城外的州牧直轄農莊等地試行吧?什麽時候就這麽毫無論證,便直接推行全城,連城門稅這種稅種也納入變法之中了?宋迪你這是在巧立名目,敗壞州牧大人清譽!”
宋迪卻是一副忠肝義膽模樣,朝州牧府方向拱拱手,義正詞嚴道:“這位近衛騎軍大人,您可說錯了,為主上分憂,乃是我等下屬的應盡義務,
既然州牧大人連自己的田莊都丈量收稅了,如果我們這些下屬還沒個動靜,怎麽能稱得上忠誠?而其他人如果不能緊跟州牧大人的步伐,積極主動有所作為,豈不是對州牧大人的不敬?所以,這位既然是領主大人,就更要以身作則,敢為人先才對!總不會這麽點城門稅都交不起吧?”說著,他還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看向盧直。
勾六聞言,雖然知道其話語不妥,卻又沒辦法反駁,一旦反駁,豈不是在說向州牧大人靠攏的行為是錯的?被人抓住話頭,那可就討厭了。
盧直卻是神情更加微妙,因為呢,這宋迪的招數在從前他實在是見得多了,典型的官僚集團歪嘴和尚。
這套套路基本上是這樣的:你要搞土改,我就殺富農;你要反右,我就擴大化;你搞水樓,我就搞浮誇;你要自力更生,我就造不如買;你要整走資派,我就整基層;你要文鬥,我就武鬥;你要除舊思想,我就砸文物;你要批私鬥修,我就整知識分子;你不讓我官好過,我就挑撥民眾鬥民眾。
總之表面上你的要求全都執行,甚至超綱執行,超執行力執行,但全部執行歪,效果跟你預期的完全相反,讓你口碑大壞自行終止。
這就是所謂的扛著紅旗反紅旗。
而在封建社會,這種手段破壞力就更強大了,典型的就是北宋王安石變法,明明王安石的法令是為了挽救北宋已經快要爆炸的社會矛盾,卻被各種利用,成為權勢人物們盤剝底層的工具。
這種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政治鬥爭,會將一切秩序打亂,變成渾水一片,然後掌握著權力和資源的權貴豪富們失去製約,就能在其中大動起手,“化危為機”。
因為說到底,官僚集團和權貴們本就是一體的,指望著統治階級的狗咬狗能讓被統治階級得利,那簡直是最天真的想法。
這也看得出,現在織錦城裡的鬥爭已經激烈到什麽程度,難怪樞赤蓮連盧直這麽個“蚊子腿”都迫不及待拉過來了,實在是已經到了圖窮匕見,刺刀見紅的時候,一個不慎,那就是開片的結局!
盧直當時就有了一種一腳踏進漩渦的切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