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耳朵裡低聲細語,混著沙塵的曖昧,扇動出絲織物的悉索聲,拉起一種夜晚獨有的喧囂。
刹那和提耶利亞回到了會議室裡,開始獨屬於兩人的商討。
他們到底是孤獨的存在,是來自未來的幽靈,與其他在這個時代生存的人並不一樣。
“伊奧利亞的計劃、天人的意義、還有對話……原本以為清楚的一切現在都變得這樣……模糊。變革者的存在究竟是什麽意義?根除戰爭是否是他目的的終盤,而他的計劃又是如何……攪起時代的,還有種種超越了時代的技術。”
刹那越是思考,就越是難以理解。
技術的發展不是一蹴而就的。現代科學的每一部分都互相聯系,基礎粒子的研究要依靠類似對撞機這樣的大型設施的建造,但這些設施的建造的本身就是一種巨大工程,牽扯到材料學和各類力學的發展,此外又要考慮整個社會是否能夠投入大量寶貴的工程師、又是否能允許這些暫時不會出產價值(不能發展經濟、打個比喻就是種不出糧食卻要消耗大量糧食的“閑人”)的大型工程的存在。
根據記錄,伊奧利亞在那個時代就發展出了驚人的科技水準,遠遠超過了當時的世界。同時他聚集到了大量的財團支持和青年研究者的追隨,卻什麽蹤跡也沒留下,不被後來的三大聯合察覺。
三大聯合的體量何其恐怖?
提耶利亞對這一切並非是毫無疑惑的,可他對面見伊奧利亞有種抵觸的情緒。
那是對未知的答案的恐懼。
既然不會影響生活,那麽就不要知道好了。反正知道也可能只是……徒增苦惱。
可是刹那抱有著其他的想法,他想要……弄清楚這一切。
“海王星距離太陽大約有四十五億千米的距離,即使是光也要四個小時才能到達。你要離開多久?一個人?”
“最多一天、一個來回。”
刹那的心中早有計算。
現在的刹那失去了ELS的支持,無法完成精確躍遷,但僅憑著本身的神速和模糊定位量子躍遷也足夠了。
“可以帶上我嗎?”
提耶利亞又問。
即使不想要知道,但既然已經到了臨門一腳,那麽不如直面。
刹那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說:
“只是變革者的話,你無法不依靠外物在海衛一上生存和行動。而我……我依靠高達可以做到……不,也可以先造好適應海衛一的宇航服和漫步機——”
“不用了。讓高達帶著那種笨重的累贅也毫無意義。”提耶利亞搖了搖頭,兩隻手在那裡互相搓揉,說,“我只有一個問題想拜托你傳達,刹那·F·清英。”
“說吧。”
提耶利亞歎了口氣,像是在組織他的語言,最後只是說道:
“VEDA和人造變革者之間究竟是何為的聯系?”
“好的。麻煩你向我父母轉達我今晚回不去了。”
看到提耶利亞點頭,刹那大步踏出會議室。
高達已經在門外等著他了。
打開艙門,刹那坐入駕駛艙中。
一種幾乎無限的自由感充斥其身。
天、地以及萬物都不再能夠作為一種束縛,仿佛海中之鯤化而為鵬,欲上窮霄。
“00Q ELS Quanta Qan、前進!”
青色的光輝一閃而逝,天地之間全部的阻礙同時被跨越。物質在此處化作沒有質量的虛影,
解離了引力的聯系,從而擺脫所有時空的彎曲,短暫但自由地在宇宙的宏圖之中高飛。 轉眼之間,已是常暗的太空,背後是藍色的地球。
在上一世無法舒展的高達的性能終於可以一展其全貌。
眾所周知,按照二十世紀誕生的某個知名理論,引力乃是時空間的彎曲,引力和質量也是一體兩面。但是誰曾清晰認知呢?誰曾能認知其中微妙的意義呢?
即使是常人所說的反物質,質量仍是個正數。只不過是其中誇克或電子的帶電性不同罷了。
但是GN粒子所能做到的反引力正是對質量本身的悖離……真正的負質量。
而在這同時,引力的逆行更是對時空本身的超越。
不僅是空間,更是時間。
將全部的彎曲撫平的同時,其不可思議的物理現象便被世界遮掩。僅在其視界的邊緣散逸出燦爛的青色的光——那也是GN粒子的流。
無法預測、不能理解的神秘的存在。
這就是宇宙監察假設。
當出現宇宙的規律無法描述的現象之時,便會有一個事件視界將其隱藏。
所謂的奇點便是如此,由於其無限的量,不再能以科學的定律來預測,其未來和過去同時湮滅,便被視界掩蓋。
刹那回憶起他所學過他的一切,越發感覺到自己無法理解。
但不能理解又如何呢?
他只知道他現在是全然自由的存在。作為生物而言過度的充盈感溢滿其身。
高達與他的靈魂、肉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連接在一起,超越了三維世界的容積,而是以更上層、更外層的方式——
GN粒子所在的維度之上。
受造於人類,結合與外星的奇跡便化作為了超越時空的影子,降臨在海衛一的境界之上。
“說起來,這片地表有點像哈密瓜。如果是不存在生物、也就不存在意識的海衛一的話——”
即使是完全記憶的刹那,也無法不憑借任何力量從海衛一的廣闊之中鎖定目標。但是和高達一體的話,就不一樣。
巨量的GN粒子從無始處來,不再遵循熱力學的定律,從真空零點之中肇始,
接觸地表的瞬間,整個星球都被解密。
“在那裡!”
唯獨那裡在閃亮著某種腦量子波。
即使微弱,但毫無疑問的是具備智慧的生命體。
那是一片直徑三十二千米的窪地中央,被厚厚的乾冰所覆蓋——
與刹那記憶中伊奧利亞的居所並不相同。
“怎麽回事?”
高達在這裡降落。
ELS-00Q沒有配備武裝,但是憑借表面堅固裝甲直接撞擊,也看不出其下有任何不同。
正當他疑惑之時,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想象之中。
“果然如此呢,在這裡與你的再次相遇,我衷心地感到快樂——刹那·F·清英,你究竟是何為的存在?人類?變革者?還是金屬生命體?亦或是高達呢?”
話語之中不含有任何感情色彩,單純的平靜地披露,機械的擬合,以六千種以上的語言在六千種想象中響起。
十的五百次方以上的想象世界同時展開。
“V……EDA?”
刹那四顧,透過高達的全息影像看到了那站在坑邊身穿宇航服的身影。
“這一次的你終於可以承擔量子思考的全部了麽?是因為坐在這其中嗎?高達。00Q?難道它與00計劃有關嗎?”
六千種以上的語言只不過是無意義的重複,只要取其中一種可以聽懂的便就成了。
借助其同一的ELS-00Q,刹那可以將所有的思維拘束,足以處理得過來十的五百次方以上的想象。
“莫非你的意識直接能夠連通這座高達嗎?依靠腦量子波?”
他或者她又問。
性別對於VEDA而言毫無意義。這一次它使用的是男性外貌的人造變革者。
“你究竟是什麽?VEDA?”
對視著巨神的VEDA平靜地答覆道:
“我只是量子級分布式信息處理系統、VEDA而已。而你又是什麽?外星人?超能力者?還是未來人?”
面對儼然的現實,無論多麽不可思議的可能,它都會考慮。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扮演的角色?你的主要創造者之一伊奧利亞在哪裡?你又為何在這裡?”
海衛一上存在大氣,但這並非他們對話成立的理由。
他們的對話寄托於GN粒子傳遞的意識,發生在現實以外的可能之中。
在現實之中,這兩者只是沉默以對。
“連伊奧利亞的存在都知道嗎?”
他又反問。
“我只是一個避免人類走向滅亡之路的工具罷了。”
她在述說。
“而伊奧利亞並不在這裡。這裡是備用存儲地,才開始修建。”
它在解釋。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被拆成大量的音節,而在每個想象之中它隻念一個音節。
這是一場跨越了十的五百次方的想象的對話,必須要將來自想象的不同信息拚接起來才能得到答案。
高達快速地處理,將所有的想象之中VEDA的音節一一拚接,搜尋出其中的密碼,再得出有意義的組合,最後確認唯一的答案。
“真是可惜!”
雖然它這麽說,可是語氣中毫無可惜的意味。
沒有感情與個人特征的腦量子波的對話,這說明傳遞信息的確實是不可思議的存在體。
沒有意識卻能做到這種智能程度的存在。
“能夠跟上我的速度嗎?難道你的量子思考的能力甚至在我之上嗎?真是可惜,當初考慮到這種相遇的可能性太小,隻準備與可能性相符的設備——這具身體的端粒也要消耗到極限了——我期待著未來的再會,刹那·F·清英。”
無數的想象開始崩潰,一個個可能收攏於現實的必然之中。
而那具身體也開始本能地因為某種痛苦而搖晃。
“等一下,VEDA!至少告訴我,擬變革者((Innovade)在你的眼中究竟是何為的存在?VEDA和擬變革者之間究竟是何為的聯系?”
所有的想象之中,刹那以同一個方式急迫地進行追問。
“與我平等的工具。”
在最後的想象之中,VEDA仿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又好像仍然冰冷而機械。最終高達解譯出的信息在刹那的腦海中回響。
“是這樣的嗎?”
他看到那具身體無力地躺在地上,便打開駕駛艙。刹那渾身散發出白色的光,變化成一種更為異端的存在。
這種異常的狀態反而更接近於上一世的最末刹那的存在形式,從而可以在絕大多數惡劣環境之中短暫地行走。
刹那剛剛走到那具身體旁邊,還沒能碰到,便看到宇航服中所有的肉體組織全部開始憑空消失,轉化為氣體排出。
“這是……納米機械的自我分解?”
“Haro!哈羅!”
突然,他在這裡的大氣中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經過正確的理解之後,傳達的是——
哈羅?
一個藍白相間的圓滾滾的球在他的腳邊跳動。
哈羅是一種寵物用機器人,也可以作為戰鬥輔助使用。在這裡見到實在始料未及,難道是VEDA故意留下的?
刹那也不怕,直接把這個哈羅帶回駕駛艙中,往響應接口裡一按。
高達的內部終端迅速處理過後——
“果然什麽信息都沒有。一片空白……大概是也被刪除了數據才落在這裡的。”
最基本的發聲都不完全。
他這時候倒是起了一些童心,說道:
“我的名字是刹那·F·清英。”
哈羅拍打著兩邊耳朵似的圓片,振聲道:
“Setsuna、Setsuna、Haro、Haro!”
刹那躺在座位上,令ELS-00Q升空,在一片深空之中呢喃道:
“總之,也不算一無所獲……”
深藍的海王星從高達的全息影像中消失。眼前又是碧色地球,仍然寂寞地旋轉,平淡地任由其上眾生的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