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一切事物之間和一切事物內部諸要素均存在聯系。
驚潮拍岸,雪浪騷起,這其中就可以追尋到海底變動、乃至日地月運轉的道理。
同時、萬事萬物也有概率的偶然性。
一個電子在這一次的人生中到底是往左……還是往右?這隻黑箱裡的貓到底死了、還是活了?在結果到來前,人類的經驗再卓越也只能得到一個大致概率。
所以刹那從來都不相信假如自己什麽都不做的話,世界就會按照原來的軌跡運行。那只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虛無縹緲的世界的必然性,他卻想扼住命運的喉嚨,走到命運之前!
就如同並不期待超兵機關的超兵逃脫時再度偶然獲救一樣,他也並不期待依靠天人再度奇跡般的使世界統一。
既然手握著可以變革的力量,那就絕不拘束這份力量——
將未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這次命運比他走得更快一步。
在上一世中並沒有發生,可是在這一世可能因為一個普通難民突然的念頭衝出了自己的家,又或是某個利益集團決心動手——
或小於毫末、或大在家國。
總之臨近阿扎迪斯坦和庫爾吉斯的一個國家陷入長期的內戰太久了,久到……自我崩潰了。
冬天的寒冷阻止了一時,但春天已經到了……春天乃是最為美好和溫暖的季節。
提耶利亞和刹那得到消息之後,簡單吩咐了一些命令。他們自己並沒有前往前線,而是快速來到會議室,連通須臾。
緊急時刻更需要細致的考慮。
空氣中立刻出現數個投影顯像。
格納庫裡的ELS-00Q高達自行發動,遵循著其另一半的意志,自我光學隱身後迅速飛到空中進行廣范圍攝像,將信息即時傳到會議室的屏幕上。
人頭潮動,一股股、一片片,斷斷續續地形成了一根根黑長線似的路,前後攢動之中發出難聽刺耳的響聲。大多人的步伐很慢,一副惶惶然、淒淒然的樣子。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常有老人倒下,都是蓬頭垢面,偶爾哭聲。其中分布有不少車輛,每輛車上都載滿了人——一個不可思議數量的人,像是水溢出瓶口一樣,靠著外設來把那麽多的人接住並容納。
人在此刻像是一種貨物或者被驅趕的牛羊。
這些難民的口中大多念念有詞——
念叨著那個允許了世間一切不幸的神的名字。
信仰的存在貫穿了人類的歷史,而宗教的威力更是穿透這兩千年的每一個晝夜。明明從未被拯救,卻仍在向不存在的東西祈禱——
或者,對一些人而言,不祈禱就會崩潰;對另一些人而言則是借此相連,挾眾成威?
幾條人流堆到國境線,形成一個彎曲的T字形。駐防哨兵很快就無法阻止難民的流入。庫爾吉斯實在是太過貧弱,即使有不開放邊界的條約,但根本無法執行。
人流如潮水,衝沒邊境,紛紛翻越而來。
誠英市正在國境線不遠處,可以預料到難民潮會經過此處。
“他們並不會在庫爾吉斯駐留,這條路線應該是前往AEU——”
簡單地用電子筆在顯像上勾畫,推算一下路線後,提耶利亞得出結論。
他繼續推測原因道:
“畢竟庫爾吉斯或者阿扎迪斯坦都是很貧窮的國家。即使是難民恐怕也不願意駐留吧?相反假如能夠翻越到三大聯合……三大聯合的公民福利是很好的。
他們也不會敢於把這些難民全部驅趕……這是違背當前世界輿論的事情。” 說著,提耶利亞居然忍不住松了口氣。
他和刹那一樣,不願意對這些難民做過分的事情。可他們也都知道這些難民只會徹底毀滅誠英市的發展。
何況他們大多也具有某種不可救藥的信仰。
當同信的人群聚集到這麽一個數量的程度,那麽數量會給予每個個體信心,形成強烈的一致立場,甚至狂信,反而會倒逼任何想要嘗試改變他們的人,即使確實有恩於他們。
誠英市本身確實是為了拯救苦難人而做的。可是這個難民潮的數量真的太誇張了,比冬季裡小小的幾波多得過分,已經超出了……誠英市的處理上限。
刹那不會不管苦難人的投靠,可掌握著報表數據的提耶利亞知道他們對此毫無辦法。足夠的同信者所形成的一致文化與傳統更會倒逼整個誠英市……除非祈求於某種神秘的奇跡。
不用面對這個問題,真是太好了,他在心中默想。
從思考中驚醒時,他卻發現刹那正讓ELS-00Q聚焦在其中的零散的車流中。
面對這些破舊的車,這孩子反倒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並不,難民們可能會掠奪沿途的一切……我小時候也見過……我們要做好準備,不至於傷害他們,也不至於被他們傷害——而且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提耶利亞·厄德。”
刹那開口道。
“怎麽了?刹那·F·清英。”
提耶利亞皺起眉頭,問他。
刹那指著放大難民的車輛行駛圖,嚴肅地說道:
“這些車型……是不是很熟悉。你我的記憶能力應該都很高,過了幾個月還不至於忘記當初整理的內容。”
雖然被大量人體作傘把車罩住並經過了為數不少的改造,但是一些細節還是可以辨認出來。
“這些型號……和從KPSA本部送到KPSA分部的一致。”
那次運送被阿裡·阿爾·薩謝斯藏在基地內部秘密房間的記錄中有提到。
“可能只是巧合吧?”提耶利亞說。
刹那搖頭,斟酌著自己的話語,最後冰冷冷地吐道:
“我甚至懷疑三大聯合參與到了其中,將難民驅趕到AEU去——這些路線太不正常了。”
提耶利亞端起自己的下巴,看著路線露出沉思的表情:
“路線終點是AEU的話,就不太可能是AEU自己。人類革新聯盟或者世界經濟聯合?不……即使是AEU,也不是不可能,栽贓、嫁禍、或者先傷己,實在看不透、想不明白。”
“KPSA原來是和世界經濟聯合是有聯系的……他們的嫌疑最大。”刹那直接挑明地說,“隻願是我想多了。最好的可能性就是那個國家不堪重負而自我毀滅,最壞的可能性則是有三大聯合的大國、甚至是……三大聯合本身參與其中。”
那就攪起全世界的風雲。
中東確實是被世界孤立的存在。
但是被世界孤立並不代表真的毫無價值,在萬事萬物的聯系之中,作為一把刀刃仍然可以做到一些事情……一些很了不得的事情。
尤其當這把刀刃可以萬死不悔、可以悍不畏死。
刹那和提耶利亞的經驗淺薄,在這種方面太過稚嫩,看不懂執棋手的操作,但已有所察覺,只希望情況不會更壞。
隨著刹那的意志轉動,ELS-00Q往更廣闊的天空飛去,將大半個中東納入視野。雖然分有幾條路線,但是毫無疑問,每一條路線都直指AEU其中的幾個邊界國家。
“這怎麽可能沒問題……太有序了……甚至還有水路偷渡船……總不可能是有個難民聽說了AEU福利很好,所以把自己的想法傳染給了其他所有的人——”
“這種局面我們還無法涉入,”刹那這時反倒安慰起提耶利亞了,“暫且先管好我們自己就足夠了。先考慮一下KPSA分部吧,很可能他們確實在其中扮演一個並不光彩的角色。”
“KPSA分部應該不知道本部的情況,只知道失去了聯系和本部被消滅,我們還是掌握著主動權。”提耶利亞真的是越想越頭大,邊思考邊說,“我們還沒有發展過軍事,KPSA本部的機動戰士也是不能用。只能靠城市警備隊了。”
作為高達駕駛員的時候哪裡有這種事情。
“先從須臾發布通知吧,警戒級別定為……暫且先定為一級。”
“希望市民們能和我們站在一起。”
提耶利亞有些不自信地說。
“相信人類的可能性。”
刹那握住他的手,認真地對提耶利亞說。
血紅色的太陽從天際落下,挨在山頭邊,籠著一層朦朧風沙。
剛定的自然保護區也被難民潮們湧沒。黃沙或者綠土在苦難人的心中沒有什麽區別。
人肉組成的隊伍在緩慢地行進,如同一起紅色的潮落。誠英市則像一塊隆起在海岸邊的礁石被這潮水來去、衝刷了一天,磨得更加尖銳。
並不缺乏有想要搶劫或者偷竊的難民,但是在整個城市動員起來的協調下,沒有發生太多意外。說到底,每個市民也不會出於共同的信仰去幫助這些人,即使有更多欲求,但也害怕現在的生活被再度毀滅。
何況……
高達在天上飛著呢。
誠英市的物資只夠自我調度,實在做不出更多幫助。刹那也不會做蠢事。害一人、救一人,那真的毫無意義。
但不少被遺棄的兒童、老人或者其他行動不便人士最後還是被被誠英市做過處理和檢查後接收了下來, 也不至於困窘到看著這些人死在荒野裡。
“這樣子,就結束了。他們應該會連夜趕到下一個城市,並在那個城市過夜。”
市長在一邊畢恭畢敬地說道。
“聽說阿扎迪斯坦那邊出動機動戰士殺死不少難民。那邊的路線被迫轉移。”
幾個辦事人員在另一邊竊竊私語:
“明明發源於同一個文化,最終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還不是分出三六九等。”
他們是被Raiser從三大聯合雇傭到誠英市的人,很關心局勢的變化。誠英市的發展給了他們一種神秘的假象,讓他們有些奇怪的猜想。
赤色潮落,慢慢地可以見到星星或月亮的黯淡的光。
“無論拯救的心情多麽迫切,還是要屈從於現實的基礎之上,甚至事與願違。”
刹那不無失落地說。
提耶利亞摸摸刹那的頭,抓亂他的頭髮後,說道:
“我想,總有一天,人類會發展到那麽一種地步:物質盈滿到不再需要搶奪的地步,人們也會從種種桎梏與狹隘中擺脫——”
“但這光景絕不是只靠等待就可迎來。”
刹那面無表情地把提耶利亞的手從自己的頭上拿開,下定決心,輕聲又道:
“我想去海衛一一趟,提耶利亞·厄德。”
刹那不方便在公開場合明說的意思昭然——
我想去見見這一世的伊奧利亞,去問問他。
提耶利亞立馬讀出刹那的想法,心中一片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