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圓光術

　那天唱的也是《烏盆記》。

　趙老師現身後，伏地叩首，訴說冤情，聲聲泣血。說他當日，本是到村裡的幾戶學習成績不好的孩子家裡走訪，其中一戶，就是魚塘的主人，張二狗。

　張二狗真名誰也記不住了，只知道此人從小偷雞摸狗，後來因為偷東西進了監獄，老婆也跟他離婚了，扔下了孩子，自己走了。出來以後，張二狗老實許多，跟著老父親經營魚塘，單獨帶著孩子。

　由於張二狗名聲不好，住得又偏僻，所以他家很少有人去。

　趙老師說，自己當天到張二狗家家訪，正遇上他在家喝悶酒，偏偏家裡孩子考試不及格，於是就動手打了孩子。

　趙老師一進門，趕緊勸阻。但張二狗已經紅了眼，連家訪老師也打。趙老師根本不是人高馬大的張二狗的對手，趕忙奪門而逃。沿著魚塘沒跑出多遠，就被狂性大發的張二狗追了上去，一腳踹進了魚塘。

　魚塘都是鍋底形狀，邊上淺，裡面突然加深。趙老師掙扎了幾下，就滑入深處，一條人命，就此交代。

　很快，看戲的厲鬼帶來了張二狗的陽魂。張二狗睡夢之中，迷迷糊糊地被帶上公堂。眼看面前竟然是一個死鬼，嚇得他張口結舌只顧哆嗦。

　無論趙老師如何控訴，張二狗只是搖頭，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按照常理判斷，張二狗以往品行不端，趙老師多半是被他害了性命。堂上的包大人就要下令杖責。

　眼看水火棍高高舉起，張二狗就要死於非命。

　這時，本該在台下照應場面的哈大拿，竟然跳上了戲台！

　戲台本是一個小乾坤，一板一眼都有規矩。

　戲班子的掌櫃的，竟然自己出來壞了規矩！

　原來，每次開場之前，老哈都要用柳樹葉沾井水，給自己開陰眼。

　只有開了陰眼，才能看見在場觀戲的鬼魂，並且能聽得清他們說話。

　難怪李星野在台子下根本聽不清老哈他們說的什麽。

　冥冥中自有天意，那天，在場的孤魂野鬼中，有一位有個特別的本事。

　圓光術。

　清末民初，圓光術在民間空前的流行。這種圓光術，跟乩童起仙一樣。是把一面圓形的鏡子，用粗布蒙起來。施法人沐浴更衣，焚香禱告，用麻油塗在布面上。由於布面粗糙，滲入麻油後會產生不規則的一些圖案。這個時候，就該乩童上場了。兩個乩童站在鏡子面前仔細觀看，他們說鏡子裡的圖案是什麽，他們的話，就是問卜的結果。當時一般民眾丟了什麽東西，或者求問前程，往往都會求人施展圓光術。據說很是靈驗。

　其實，這算不得是真正的圓光術。

　古代民間，施展觀看方面的法術，一個是“眼玄術“，一個是“圓光術“。

　眼玄術，是施法者作用於自身，能夠視物於千裡之外，所以又稱“千裡眼“。但看到什麽，只能由施法者口述，其他人看不見。

　圓光術比眼玄術出名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是一種“外顯像”的法術。問卜之人站在一旁，施術者施展法術，能夠讓他人清清楚楚地看見求問的圖像。是查信息的手段之一。

　所以圓光術最大的優點就是效果立竿見影，取信於人。

　在正史《晉書·藝術傳·佛圖澄》中記載，來自西域龜茲國的高僧佛圖澄，“又令一童子潔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於掌中，舉手視童子，粲然有輝。童子驚曰:‘有軍馬甚眾。’”

　《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世有圓光術，張素紙於壁，焚符召神，使五六歲童子視之，童子必見紙上突現大圓鏡，鏡中人物歷歷，示未來之事，猶卦影也。“

　那位鬼魂聽得趙老師說得天花亂墜，張二狗嚇得口不能言，就連連搖頭，伸手憑空畫了一個圓圈。手指的殘影竟然留在空中，留下一個圓圓的影子。然後，隱約聽得它口中念念有詞，圓圈之中，竟然浮現出一副活動的畫面。

　當時電視剛剛在城市裡普及，在這偏僻的鄉村裡行走的哈大拿，也只是偶爾見過一次。

　這圓圈之中的畫面，就跟電視裡一樣生動。

　只是沒有聲音。

　只見一方水塘旁邊，蓋著兩間土坯房，趙老師從屋裡走出來。屋裡的張二狗一副千恩萬謝的模樣，帶著孩子點頭哈腰地恭送他出來。

　此時天已黑了，趙老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水塘後的樹林，張二狗才和孩子轉身回了屋。

　本來事情這樣過去，也不會發生什麽事情。

　水塘裡又怎麽會發現趙老師的屍體?

　過了一陣，借著夜色的掩護，一個身影從樹林裡偷偷匍匐出來。悄悄地來到魚塘旁邊，拿著幾掛魚線，偷偷把一頭甩入魚塘，把另一頭隱藏在草叢之中。

　正當此人忙活得歡實的當口兒，一束手電光亮起。眼看春天投下的魚苗，長到快夠秤收購的大小，一年的辛苦就在這兩天收獲，張二狗晚上就加大了巡查頻次。

　草叢裡忙活的人影此刻再往樹林裡跑可就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乾脆偷偷伸腿進入了水塘裡，趴在水裡，隻把一顆頭露在水面上，在水旁茅草的遮掩下，倒也藏得滴水不漏。

　眼看張二狗越走越遠，水裡的人就想偷偷爬出來。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兩隻腳被厚厚的淤泥緊緊地裹住，越是想拔出來，越是陷得深。眼看水就要灌進嘴裡，他奮力想掙起身子。

　這最後的努力讓他送了命。

　此人身子向前撲去，腳卻在泥裡一動不動。

　一張驚恐的臉，清晰地呈現在光圈之中。

　正是趙老師。

　水迅速淹沒了他的口鼻。

　就算呼救也來不及了。

　這最後的時刻，他眼中的驚恐轉變成為憤怒，死死地盯著張二狗離去的方向。

　滿場演員和觀眾，除了看戲的鬼魂，就只有哈大拿一個人看得見這一切。

　他從趙老師越來越暗淡的眼神中，還看出了更多的東西。

　此刻的哈大拿，就站在戲台上。現代志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