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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夜話》第20章 人面瘡(2)
  沈氏心仍在劇烈的跳動,她撫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夢中那番窒息的滋味仍在身體中徘徊未去。

  纖巧擔憂的面容在燈火中有些模糊,“夫人,您是被夢魘住了麽?”

  沈氏陡然發怒,一手朝那油燈推去:“賤人!明明知道我見不得光,居然點燈,是想害死我麽!”

  “啊~~”那油燈一傾,滾燙的油濺了纖巧連臉帶手小半個身子。

  被重重帷幕遮住門窗的房間又恢復了黑暗。

  纖巧滾在地下呼痛。

  沈氏覺得左肩又痛起來,腫脹難忍,扯著頭上筋都發炸,恨不得揮刀將痛處砍了去,哪裡還顧得上一個小小丫頭。

  “去!去請郡王來!”沈氏聲嘶力竭的痛呼道:“快來人啊!”

  時隔多日,在接到雲居院稱沈氏已臥床不起的消息後,趙元泰終於再次踏入雲居院。

  自上次他插手後院事務後,沈氏身為正室的權柄和威信大跌,雲居院許多命令已無法出自家院門。

  趙元泰覺得沈氏已經得到足夠教訓,這次的求見,應該是放下身段向他服軟。

  作為世子之母,趙元泰還是願意再給妻子一次機會。

  跨入雲居院門時,正是午後。

  已然立夏,陽光熾烈,有些微微的炎熱。

  這次丫頭將他引入沈氏的寢殿。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趙元泰疑惑的看著裡面漆黑一片,轉頭看了下門外日在正中,幾乎疑到現在到底是何時。

  門被關上了。

  桌上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燈火如豆。

  沈氏躺在裡面的床上,重重簾幕遮擋,連人影都看不見。

  “什麽味道?”

  趙元泰聞到這房間內有股象死老鼠一般的奇臭,偏又混著霸道的麝香、蘇合、龍涎香等香料混合的香氣,讓人生悶欲吐。

  “你這是搞什麽?上次來是,天光大亮著就點了燭火,讓人都要熱得流汗;這次外面日頭正好,你卻遮得象晚上,到底想怎樣?”

  床裡傳來沈氏虛弱的說話聲:“妾得了怪病,一直不見好,此時病症轉變,見不得一絲兒光,求郡王見諒。”

  “我請宮中禦醫來看,卻被你趕走了,隻信著你自家不知哪找來的江湖郎中,如今還不好,倒要怪誰?”

  “妾一介婦人,見識淺薄,求郡王只看著往日夫妻情好的份上。”

  見沈氏一再謙卑,說話的聲音又有病中柔弱,趙元泰忍不住心軟了幾分,捂住鼻子問道:“你又找我來,有何話說?”

  聽沈氏喘息了幾下,“上次妾對郡王說,那個真珠姬有假,郡王可曾去查了?”

  “還用查什麽?你不知道她已入道為女冠了麽?官家進賜郡主位,封做‘長平道人’,請她入宮論道住了三日呢。”

  趙元泰說:“皇宮是周天大衍陣的中心,禁製何等厲害,若是妖鬼之身,如何能進入。更何況,她還與官家供奉的章法師和白法師都見過面,那等大能都未發現異樣,如何有假?”

  沈氏不可置信的叫道:“什麽?她當了郡主?那個小賤人!居然還晉封了?憑什麽?允賢如今連縣主都沒撈到,還是個白身,這個微賤之女,憑什麽成了郡主?她何德何能,要我的孩子給她行禮,叫她姐姐?”

  趙元泰聞言,立時冷笑,“聽聽你這話,果然是因為嫉恨真珠,謀害她不夠,如今還想誣賴她麽?因著你這嫡母不慈,害得她要出家當道姑,

她忍氣吞聲,為著這家的安寧,已決定三個月後乘船去倭國,這下你滿意了?”  沈氏方才依著枕頭勉強半坐起來的身子,此時一激動歪倒撲在床上,“妾沒有!妾指天發誓,絕不是誣賴她!那個真的不是真珠啊!它必是要害人,有心拖延,等得三個月,隻怕我們全府上下都已被害完了!”

  “你不就是想除掉她!若除不掉,叫我忌諱了能趕走也是好的,不是麽?”

  “妾真的沒有!”沈氏已經帶了哭音。

  她焦慮而狂亂的細細碎碎念叨:“怎麽會看不出來呢?難道她是比宮中法師更厲害的大妖?那怎麽辦?誰還能降服得了她?她入府到底想要什麽?我的允澤啊,我的允賢啊,如何是好?躲回娘家她會不會追去呢……”

  趙元泰隻覺得沈氏瘋瘋癲癲,又可氣又可憐。

  “若你無其他可說的,我就先走了,你好好養病吧。”

  “不要!”沈氏淒厲的一聲呼喊,如同瀕死,叫得趙元泰雞皮疙瘩全身而起,“郡王信我,那個‘東西’真的不是真珠姬啊!”

  趙元泰已不耐煩,“你到底為何如此肯定,她不是真珠?”

  “因為。”

  “因為……”

  “因為真珠在這裡。”沈氏的聲音中含著無盡恐怖。

  “她就在這裡啊――”

  幽黑寬闊的大殿中,那豆唯一的燈火,忽然搖搖欲滅,而四周並無風可入。

  趙元泰被嚇了一跳,隻覺得寒意從腳底襲來。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忍不住牙齒有些發磕。

  沈氏的聲音幽遠,“她現在就在這個房間裡啊。”

  “真珠明明在繁花院,身有影,體有溫,能說能笑能動!你說什麽混話!”趙元泰極懼轉怒。

  “郡王,你能進前來麽?”

  趙元泰忍了忍,上前捧了那盞油燈,慢慢朝床那處走近。

  每走一步,燈火就搖曳一下。

  越靠近床榻,那股死老鼠的腐臭之味就越濃,聞了幾乎要背過氣去。他忍不住解下腰間香囊,放在鼻子下呼吸。

  似乎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一時遠一時近,好像隱藏著某種怪物,隨時會從黑暗中顯出身影。

  趙元泰磨磨蹭蹭,終於行到沈氏床前。

  那簾幕重重疊疊,他不知為何很不想去掀開面對。

  這猶疑之間,聽沈氏在簾內幽幽說道:“上元節過沒多久,我便見到她了。”

  算算日子,正是真珠在錢家上吊自盡的那一天。

  起先,還是入夜後在黑暗中的角落中,看到一個如淡淡白霧狀的影子。

  偶然得見的人,仔細看時卻看不到了,多半以為是自己眼花。

  後來,白影越來越濃。

  漸漸能看出人的輪廓。頭、軀乾、四肢,接著是發髻、衫裙、繡鞋、衣帶、手指, 然後是眉眼、鼻梁、嘴唇、指甲……

  越來越細致。

  那時,她才認出是真珠。

  最開始隻能出現在黑夜,後來白天照不到光的地方也會出現,後來已經能在白晝行動自如了。

  而且每一天都裡她更近一點,更近一點。

  什麽事都沒做,就那麽看著你。

  面容慘白,目光空洞無神。

  趙元泰咽了咽口水,“離你越來越近,那,現在呢?”

  “現在,她就在這裡啊!”

  簾內忽然伸出一支瘦骨嶙峋的手,將趙元泰牢牢抓住,他被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掙扎,又不敢太過用力,怕熄滅另一隻手上舉著的唯一光亮。

  簾幕被扯開,趙元泰看見扯著他手的主人。

  腐臭之氣越加濃鬱了。

  黑長的發絲凌亂的撲滿大半床榻,沈氏趴在床邊,在這點燈火中抬頭朝他看來。

  仿佛已是垂暮之年的老婦,面容上盡是乾癟的皺紋,眼睛深深凹陷下去,整個人已經l得如個骷髏一般,她黑黝黝的嘴唇張開,吃力的說道:“你的女兒真珠,就在這裡啊。”

  沈氏另一隻手將衣領掀開,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太清。

  趙元泰又恐懼又忍不住要去看。

  看傷處邊緣的痕跡是被反覆被利刃挖割過的傷口,中心地方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真珠,你爹爹來看你了。”沈氏聲音中帶著詭異的笑意。

  燈光朝那蠕動的部分照去。

  那堆血肉中間,一張人臉突然呈現在趙元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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