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啟明看了看名叫阿玉的女鬼，又看了看顯然暴走在即的張一穹，抱歉笑笑，“我真沒考慮到，沒想到是阿玉，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給二位小朋友添了麻煩，快起來快起來。”

　　說完，鄧啟明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流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這房子都是老建築了，裡面的牆面才做過翻新，不過這玻璃怕是再也弄不到一樣的了。來，咱們換個地方說話，這屋子裡都沒有桌椅，說話也不方便。”

　　他帶著阿玉一起走出房間。

　　“張一穹，我覺得這老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陳白看著鄧啟明的背影，若有所思。

　　張一穹看了陳白一眼，“怎麽說?”

　　陳白咂咂嘴，嘖了一聲，“這老人，明顯就是在說，我們把房子搞了太大的破壞，這個牆壁啊好貴的，這個玻璃啊是古董，但是他就沒想過，我們要不是遇到了重大危險，沒事搞破他的玻璃幹啥?而且……他看到我們受傷，完全沒有很在意的樣子。這是不是有點不對頭?”

　　張一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的腦子比我想象的靈活多了，沒事，先跟去看看。”

　　兩人跟在後面，經過走廊的時候，夜色已沉，墨藍色的夜空像是密不透風的幕布，裹著無數的秘密。

　　來到書房裡，鄧啟明親手泡了一壺苦蕎茶，遞給了阿玉。

　　阿玉一改先前的凌厲，很是惶恐，“少爺，我不敢。”

　　燈光照射下，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姑娘，並沒有什麽特別，難以想象她曾經逼得張一穹和陳白束手無策。

　　張一穹面對著鄧啟明坐下，“鄧老先生，既然你找我們是因為鬧鬼，而現在證實，這個鬼是你的熟人，我們還要繼續嗎?”

　　鄧啟明搖搖頭，看著身後拘謹站立的阿玉，“當然不了，如果知道是阿玉，我怎麽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的。”

　　陳白搓了搓下巴，異常猥瑣地笑了，“這麽看起來，是少爺小姐的故事?”

　　阿玉很害羞的紅了臉，嗔怪地瞪了陳白一眼。

　　鄧啟明沉吟片刻，對張陳兩人說道，“兩位也不是外人了，我和阿玉的確是從小就在一起的……”

　　他去書房裡翻了一本老相冊，給兩人講起了鄧家當年的故事。

　　幾十年前的鄧家宅，當時的家主是鄧文欽，也就是鄧啟明的父親。

　　鄧文欽取了一妻一妾，夫人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姓梁，閨名韻雯，也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美女，只可惜天生體弱多病，二十五歲剛過，美貌就已經就被病痛折磨得蕩然無存，更別說後繼香火了。

　　這就有了後門入門的姨太太，周瑩――舞廳唱歌的小歌女，不要名分，拎著小行李包進了門，看著可憐巴巴的，大氣也沒敢出。

　　可是周瑩肚子爭氣，進門沒多久就生了個兒子，鄧文欽給起了名字，鄧啟光。

　　梁韻雯終日以淚洗面，身體每況愈下，後來苦苦央求鄧文欽讓自己小時候的奶媽過來照顧自己，鄧老爺子倒也準了。

　　奶媽上門時已經有了一個月身孕，也不用乾活，就陪著梁韻雯聊聊天，偶爾給她做做飯。

　　可能是因為有親近的人照顧，夫人梁韻雯的身體漸漸好轉了，甚至沒過多久也懷了孩子。

　　那年冬天，奶媽和梁韻雯一起臨盆的。

　　梁韻雯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就是現任的鄧家家主，鄧啟明。

　　而奶媽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是阿玉。

　　奶媽生完了孩子，幫忙帶了幾個月，就跟著老公回鄉下老家去了，不過梁韻雯很喜歡阿玉，留下來當了個貼身丫鬟，不用做粗活重活，跟鄧啟明一起長大的。

　　鄧啟明一邊講，一邊給他們看著那些老照片。

　　“鄧家當初家底兒還是很大的，那個時候，一般人家沒有電話，也拍不起照片的。”

　　幾十張照片，對於那個年代的人來說，真的是大手筆了。

　　其中有幾張，甚至是阿玉的單人照。據說是因為夫人梁氏特別喜歡阿玉，所以吩咐人給拍的。

　　照片裡的阿玉戴著一隻翡翠手鐲，雖然看不出質地顏色，但據說是梁氏送的，價值不菲，這鐲子也是這次的展品之一。

　　不得不說，阿玉長得的確很漂亮，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感覺，氣質落落大方，清麗端莊。

　　可惜，鄧文欽老爺子是一個門第觀念很強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允許阿玉和鄧啟明在一起。尤其是鄧啟光七歲的時候生了病，早夭離世，鄧啟明成了唯一的家族繼承人，更是被鄧文欽管得嚴嚴實實。

　　不過沒過幾年，周瑩夾帶細軟連夜逃了，氣得鄧文欽一命嗚呼，夫人梁氏一個人沒能撐住，沒過兩天也走了。

　　家裡只剩下鄧啟明和阿玉，還有一大家子傭人。

　　本來兩人準備結婚，結果趕上了國內大亂，鄧文欽遇到了一群土匪打劫，幸好當時遇到高人相救， 這才抱住了一命。

　　高人就是陳白的祖父，陳澈。

　　講到這裡，天邊已經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你祖父當年救我，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老天爺待我真不虧，這次回國，能看到這麽多的故人。”鄧啟明笑著看向陳白，卻突然眼眶泛紅。

　　他揉揉眼睛，叫阿玉坐在自己身邊，“當年要不是我自顧不暇，怎麽也會帶你一起走。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你可能會在國內找個人嫁了，沒想到你已經……”

　　阿玉低著頭，陷入了回憶，“那時候條件不好，大家都走了，鎮上的人都餓著肚子，好多人上門來搶東西，我守在家裡，跟他們拚命，沒人敢來。可是那年冬天特別冷，我躲在房裡，餓得看不見東西……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就不會餓了，可是好像也沒什麽人能看到我了。但是隻要有人來，我一定會把他們趕走。老爺最恨有人到府上搗亂了，我把他們全趕走了。隻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是活人了。”

　　眾人一陣沉默，在阿玉的聲音裡看到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獨自守在偌大的宅子裡，在那個充滿饑荒和混亂的時代，竭力生存的畫面。

　　鄧啟明許久沒開口，沉默著，沉默著，直到天幾乎已經大亮，這才啞著嗓子輕聲說道，“阿玉……鄧家……我……欠你太多了……”

　　鄧家的故事太漫長，這一夜竟然就這麽過去了。

　　鄧啟明發現阿玉的身體漸漸變淡，很是驚慌，“阿玉，你怎麽了?”

　　阿玉欲言又止，神情淒然，她的身體正在漸漸變淡，趨於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