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趴到井口去看,只看見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他雙目無神盤坐在井中,而這口井越向下越是窄小,似乎井底除了給他坐下的空間,竟然連再站下一個人的空間都沒有了。
“你……”陳白看了井中的陳半山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陳半山抬起頭,看向陳白。井中本就陰冷,他抬起頭來,幽光之下,那張臉已經與骷髏架子無異,笑起來的時候也格外森然。
“你是陳半山?我祖宗?”
對白顯得有些滑稽,但是陳白的心情卻除了震撼再無他。
仔細向井中人看去,越發難以置信——枯黃的長發,尖細的指甲,和深陷的眼窩,如果說那個玩世不恭握著冊命印的男人是陳半山,多少還能讓人理解,他怎麽會被成為半仙,畢竟這兄弟站那兒一股仙風道骨的氣息迎面而來,確實擔得起半仙這個名號。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什麽鬼?
講真叫陳半鬼還差不多。
陳半山大概看出來陳白心中所想,笑笑抬頭,“是啊,我被不人不鬼地關在這裡,就算是她來了,也未必能認得出我了吧?她,還好吧?”
口中的“她”,自然是聞人傾城無疑了。
他被囚禁在此,經年累月,面目全非,或許他會慶幸,來的不是她。
“她?挺好的,盛世美顏,身材火爆,吃嘛嘛兒香,身體倍兒棒。”陳白一邊胡扯,一邊不太自在到處看了看,但這一小塊空間,連邁開腿的地方也沒有,就那麽點大,避也比不開。
“是嗎?身材火爆……當年明明是平胸來著……”陳半山看了看井外的陳白,忽然說道,“陳白,你該回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陳白一陣無語,“大哥……是你把我拉下來的啊……要是我活著,一定痛揍那個叫陳墨的小子,然後糾正一下他扭曲的性格!”
陳半山啞然,過了一會兒溫和一笑,眼角閃過一陣豔羨的目光,“真好,還是年輕氣盛的孩子。她身邊,需要你這樣有活力的年輕人。”
本能地不太喜歡被當做孩子,尤其是在半個情敵的男人面前,陳白咳了咳嗓子,轉移了話題,“問題是,我現在被一刀子捅死了啊……陳墨那個小崽子……”
陳半山歎了口氣,“是你天資卓群,引來的禍患。即使不是陳墨,也會有其他人。否則你父親陳南當初為什麽要不惜一切封住你的能力?我被冥府囚禁多年,一直在等的,就是你的出現。”
“等我?”陳白懵了。
這麽深情的嗎?Word祖宗。
“我關在這裡,日升月落多少年,自己也記不得了,你能想象一個身體被廢的人,永生永世關在這裡的感覺嗎?就這一方小小的井,我爬不出去,也看不到任何人,並且我還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子子孫孫總是死於非命,英年早逝,就因為當初立下的狗屁誓言……
“我瘋了大概有近百年時間,後來,我感覺到有個人真正繼承了我的血脈,那種希望感讓我重新恢復了理智。那個人就是你。
“可惜,陳南為了保護你,封印了你的能力,即使她和那個叫張一穹的小子先後給你洗髓,也只是讓你的能力覺醒了一部分而已。
“這次的事情,或許是一個契機。畢竟,我已經在此間,等了你二十多年了,陳白。”
陳半山在井底,似乎是自言自語,說了許久,陳白深深懷疑他的瘋病是否好了。
他沒敢接話。
陳半山又歎了一口氣,
“陳白,你知道陳氏雙絕,除了冊命術,另一樣言靈術為何失傳?” 陳白搖搖頭,想起井中的陳半山看不見自己,這才又開口道,“不知。”
陳半山冷笑一聲,頗為狂妄,“當初冥府傾盡全力圍剿我,不只是因為冊命術乾預人的生死,還因為言靈術對於許多人而言,是便利且不可多得的增益。只不過,我在歸降立誓後,就將言靈術封印在自己身體裡了,冥府的人之所以將我囚禁至此,就是因為一旦我神魂俱滅,言靈術也會挫骨揚灰。”
“你跟我說這麽多……幹什麽?”陳白有些摸不到頭腦,到現在,他就get到了三點。
第一,他祖先陳半山是這世間的一個大bug,被冥府boss傾巢出動消滅了。
第二,他祖先英明神勇,給自己留了後路。
第三,他祖先很不爽當初被迫投降。
所以這和他陳白有啥關系?說好了自己命不該絕,你倒是把人放回去啊?
他想回家抱抱老爸啊。
深井中發出一陣金光璀璨的光華,一道道金光迸射到陳白的面前。
金光貫穿他的身體,一陣強悍霸道的熱氣在體內流轉。
陳半山的聲音飄渺悠遠,自幽閉的井中傳來:
“畢生絕學,全都留給你,陳家和她,交給你了。”
陳白還在狀況外,“啥米?喂!不是吧!你怎麽知道我打算管這麽多啊喂!”
陳半山笑笑,“你會的……”
此時,周圍傳來了許多的聲音,“有異動!”
“誰在這裡!”
地面劇烈震顫,陳白只聽見陳半山說道,“回去吧,我送你。”
話音剛落,一股力量推著他離開了地面。
“等等!你怎麽辦?!”陳白回頭看去,井中的男人正在漸漸粉化。
陳半山的聲音漸輕,卻是無比的豪情萬丈,“挫骨揚灰!形神俱滅!又如何!窩囊了這麽多年,終於能痛快一次!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回蕩在耳邊,陳白覺得周身空氣一陣劇烈震蕩,張開了雙眼。
四周一片黑暗,他能感到蚊蟲蚯蚓爬在自己臉上,四肢。
陳半山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不知道是因為他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還是他已經徹底灰飛煙滅了。
身體躺的太久,已經僵硬,竭力動了動,終於起身,落葉塵土紛紛掉落,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穿著白色的功夫衫,只是沾滿泥土後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掀開衣服,肺部的傷口已經結痂。
天似乎冷了些,山村的夜裡總是格外的冷。
陳白未作他想,隻好奇一件事:
他居然就此,死而複生了?
他望著山下陳家村的方向,神色凝重。
空氣中夾雜著冰雪的寒冷和清淺的香氣,那是聞人傾城的氣息。
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