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紗男子低沉詭異的聲音和陳半山滄桑頹廢的聲音交疊著,回蕩在山間。
冥府的男人說一句,陳半山跟著重複一句,乍一看,此情此景,格外滑稽。
罪人陳半山,在此立誓:
第一:永生不與冥府作對,直至死亡也會效忠冥府。
第二:血脈傳承乃天道輪回不可逆轉,但陳氏子孫如繼承異能,世世代代,不可擅用冊命術,如有違背,必將早夭。
第三:血脈傳承乃天道輪回不可逆轉,但陳氏子孫如繼承異能,世世代代,不可擅用言靈術,如有違背,必將早夭。
第四:陳氏狂妄,擅以為知曉天命,違背天道,故其血脈一族傳承之下,子子孫孫不可壽命長於五十歲。
第五:念在罪人曾積累善行,姑且網開一面,允準子孫後代為自救施行冊命術續命。
第六:陳氏一族,隻許自救,不得互救。冊命術如對族內之人使用,施行者必將無所出。
第七:萬物如四季更替,陳氏下一輩血脈之力覺醒之時,上一輩將完成使命,就此結束生命。
……
陳白從沒有這麽憤怒過,哪怕他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個久遠前的夢。
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擺明了就是要陳半山的後人沒有一個能拔尖的苗子,壓根是逼著他用自己的言靈之力對自己下了個咒。
他感覺甚至姓陳,都成了一種戰敗後的恥辱。
曾經他問過聞人傾城為什麽明明在場,卻任由祖先和人簽下不平等條約,現在他懂了:
那個不平等條約,壓根是為了保護她而簽下的。
而她則為了救人,放棄了渡化成仙的絕佳機會。
整件事情,並沒有他陳白說話的余地。
大概在男子讀到第十七八條的時候,陳白的夢醒了,他帶著憤怒,轉入了另一個夢境裡。
那是他剛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陳南當時還算得上儀表堂堂,衣冠楚楚,文質彬彬,開口講話也不是那種“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這麽語無倫次的狀態。
但是他父親陳南,看著自己的時候,並沒有絲毫的喜悅感。
相反,他充滿了憂愁和沉痛,陳白深深懷疑嬰孩時期的自己不是躺在繈褓裡,而是躺在了棺材裡,才會讓他老爹做出這麽肅然的表情。
“這孩子的天賦,會毀了他的人生。我不關心血脈能否傳承,也不關心陳家的將來,爸說過,我們已經被逐出陳家嫡系,我隻想他過上安穩的一生。”
一個奇怪的陣法出現在地面上,光芒閃過之後,陳南看上去老了十歲,而繈褓中的嬰孩,則開始不停地大哭。
陳白只能是一個旁觀者,他沒辦法碰到屬於過去的回憶裡的人,他看著自己的老爸,百感交集。
“老公,這樣,值得嗎?”一個模樣清麗的女人走上前,擔憂地看了看陳南,眼神裡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兒子有天賦,不是好事嗎?可以像你一樣,很有本事。”
陳南接過女人倒來的溫開水,咕嘟咕嘟喝了兩口,之後悠長地歎了口氣,“老婆,能力越大,危險就越大,我只希望咱們的兒子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
“老爸……”陳白喃喃自語,雖然他的老媽很快就拋棄了他們爺倆,但是陳南對自己的心意和守護,實在是多少筐的桔子都換不來的。
夢境驟然蘇醒。如鏡面碎裂,陳白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行走在無邊的陰暗之地,
他夾在人群之中,所有人沒有穿衣服,如同聖經裡所寫的一樣,伊甸園裡的亞當夏娃(們)。 眾生困頓蒙昧,對此無知無覺,走在陰暗的泥濘沼澤裡,一舉一動極其僵硬地,淌過一條血色的河流。
河流漸深,幾乎快要沒過胸膛之時,便看見前方有一座橋,攔住了去路。
橋頭坐著一名老婦,白發蒼蒼,面無表情,旁邊還有一口大鍋,和一摞碗。鍋子裡的湯如同滾油一般,沸騰著,翻起金黃色的泡泡。
所有人被無形地引領著,走向那老婦人處,她一碗一碗遞給人湯,神奇的是,無論怎樣分發,碗的數量都不會減少。
鑒於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知覺和思考力,這裡是不會發生插隊的事情的,陳白遠遠看著,隻覺得好像快到自己了,又好像還離得很遠。
但那湯裡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能令人忘卻憂愁和痛苦。
他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此時,一個滄桑無奈的聲音輕輕響起。
“陳白,別喝,那是孟婆湯。”
陳白聞聲,四處看去,卻到處都是渾渾噩噩的人,和他一樣,衣不蔽體,或者說,壓根沒有衣服。
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俗話說人生死之際,都是光溜溜的來,光溜溜的走,原來死後是真的這麽風涼的一件事。
那些生前尊貴的人,入土之前穿著華服,如果早知道死了以後那些個珠寶玉器並不能帶走, 恐怕也就不用大費周章搞什麽金字塔帝王墓了。
不過這些人是沒有理智沒有知覺的,他們只是挨個走向前,喝了湯,然後穿過橋下的橋洞,被淹沒進更深的水域裡,通往未知的彼岸。
那麽,是誰在說話?
陳白四處張望了片刻,只聽那聲音又急促說了一句,“深呼吸,憋氣。”
之後的一秒裡,陳白還在深吸一口氣的時候,忽然被一股力量拖入了水底。
水下是層層淤泥,他吃了好幾口腥臭的水,還夾帶著黃沙黑泥,一直被拖入水下最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他幾乎快要窒息的時候,心想死了之後再死一次是什麽感覺的時候,那股力量停了下來。
這裡一片昏暗,陳白面前只有一口古井。
他向上看了看,似乎找不到來時的路,這裡只有很小的一方天地,一個人,一口井,其余的,什麽也沒有。
“這裡是什麽鬼地方?”他自言自語,隨後想起來,他已經是鬼了,還真的是名副其實不折不扣“鬼地方”。
“這裡是冥界最深的一層,地獄的十九層。”那個叫他不要喝湯的聲音輕聲答道。
陳白冷不丁聽到回復,卻也沒有嚇一跳,他循聲看了看井裡——事實上,也隻可能是那口井裡傳出的聲音,因為這裡狹小到沒有更多空間了。
“你是誰?”陳白疑惑問道,但其實他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果不其然。
那聲音悠長歎息後,回道,“你應該已經在回憶中見過我了,陳白,我是陳半山,你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