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下江市,松山區。
時值新年將至,外來務工人員紛紛回了老家,下江市顯得冷清了許多,松山區也是如此光景。這一年,松山人民聊得最多的,莫過於兩件事,一是罕見的大雪,二是即將開業的六合大廈。
老街坊們剝著糖炒栗子,泡一壺鐵觀音,坐在家門口,幾張藤椅,一個象棋盤,能讓他們聊一個下午。
隔著最多兩棟房子,就是幾家人的媳婦們聚在一起織毛衣——與市中心那些從解放前就喜歡打麻將的富人太太們不同,質樸的松山人民即使在過年休息時,聚在一起的娛樂活動也是充滿歡樂的勞動氣氛的。
“今年的下江,雪落得漫天飛,真難得。怪不得今年收成好!”一個媽媽飛快織著粉色圍巾,臉上洋洋得意。
此言引起陣陣附和。
“是啊,收成好,賺得也多,今年過年可以放煙火了。我老公出國做生意賺了很多呢!說要給我們家華仔買全身的名牌衣服,全部買美國的!”女人嗑著瓜子,滿臉得色,“我家華仔今年考試又是滿分。”
“要我說,今年好事就是多!六合大廈現在可是全下江最高的大樓了。看誰還敢說我們是鄉下的是吧?芸芸媽!”
“就是的!都虧了人家朱老板,而且現在的下江市哪有這種,又能吃飯、又好看電影、又有棋牌室、還能唱卡拉OK的地方?不要說全江了,全國也沒幾個!”芸芸媽帶著自豪的語氣,織完一條粉紅色的圍巾,正在用多下來的毛線給圍巾加流蘇。
“六合大廈據說快要封頂了,等新年結束,開業我要第一個帶囡囡去!吃肯德基!”小琪媽媽坐在芸芸媽媽旁邊,正勾完了一雙和圍巾顏色一樣的手套,她揉揉眼睛,神態疲憊,臉上卻是歡喜的。
手套上的小雪人,軟萌可愛。
“除夕夜,大家一起到村口吃酒席吧,吃完飯一起放煙花。”這次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素色衣服很纖瘦的女人,她臉上還帶著淤青,笑起來帶著幾分酸楚。“我家季晨明年就打算去外地讀初中了,到時候看不見了。”
“哎,季晨媽媽,你也別難受了,季晨雖然念書不好,但對你還是挺孝順的,每次你和你老公吵架都是他保護你,而且他那個性格,出去了吃不了虧,回頭說不定有大出息呢!”芸芸媽善解人意笑笑,寬慰著她,“好好過個年,到時候等季晨走前,一起帶孩子們去吃肯德基給他送行!”
“嗯……”
……
整個松山區充滿了質樸的溫馨和歡樂,迎接著新年的到來。
他們並不知道,巨大的不幸,即將籠罩。
除夕夜。
下江人不大愛看春晚,幾個孩子坐不住,說要出去逛一圈玩。
都是老街坊,大人們沒多想,由著幾個孩子去了。
“季晨!弟弟妹妹們你照顧下!早點回來吃餃子!”季晨媽媽看著孩子們遠去,心裡陣陣不安。
季晨點點頭,拍了拍程小琪、孫芸芸、和趙華的頭,“你們都跟緊我了。”
四個小小的影子,排成一排,迎接除夕的夜晚。
程小琪伸了個懶腰,“哎……就這麽守歲太無聊了。”
孫芸芸分了她一顆雪花山楂,“大家一起玩就好了,等會放完鞭炮和煙花咱們就去睡覺了嘛。”
“可是……”
一個比季晨還大幾歲的青少年出現在幾人身後,“你們難道沒考慮過去六合大廈裡看看?那裡可以站在全松山區最高的樓裡看夜景,
放煙花的時候,隔著玻璃,眼前就是炸開的煙花,很漂亮的。” 孫芸芸和程小琪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渴望。
季晨對來人存著一絲懷疑,“你什麽人?六合大廈還沒開業呢,不能進去。”
“我也是土生土長的松山人,福利院長大的,你們當然不認識我了。”那青年也不到20歲,看著很虛弱,斯斯文文地笑笑,“我剛剛從六合大廈裡出來,那大樓裡的觀光電梯可真先進,坐在裡面能看到很遠的風景。等開業了肯定人多,現在看到才是最好的風景。可惜我恐高,不敢上去。”
季晨的好哥們裡有幾個就是福利院的孩子,雖然在外人看來都是野孩子,但他們關系不錯,14歲的少年終究沒有太過懷疑。
松山人素來質樸,一個小鎮上長大的孩子們,沒有過多互相猜疑。架不住兩個女孩子都很好奇,四個人跟著他去了當時正在封頂的六合大廈。
保安坐在警衛室裡看著春晚,絲毫沒有察覺有人溜進了大樓。
觀光電梯升到了最高層,隔著玻璃吊頂,看得見外面萬家燈火,煙花絢爛。
“砰!”
“砰!”
熱鬧非凡的除夕夜,即將迎來高潮——十二點,放鞭炮。
“我們該回家了,放鞭炮後還要吃餃子,我特意沒吃飽等著餃子呐。”孫芸芸靦腆地笑笑。
其他人也都同意, 準備回家。
可是,電梯門卻打不開了。
“怎麽回事?!”
“門從外面鎖起來了!”
“按報警鈴!”
“不行!按鍵沒有反應!好像斷電了!”
四個孩子在裡面亂成了一團。
門外,那個有恐高症的青年出現,靜靜站在門外。
季晨敲了敲厚重的玻璃,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聽到。“麻煩你!去報警!”
青年笑著,抬起了手,那是電梯間的鑰匙。
他微笑著,
把鑰匙丟的很遠,
轉身,
離開了。
……
放鞭炮的聲音響起,白白的餃子從鍋中浮出了水面。
但直到餃子涼了,孩子也一直沒有回來。
大人們開始出去找,但是大雪早已將孩子們留下的腳印遮住。
“季晨!”
“芸芸!孫芸芸!”
“程小琪!”
“華仔!”
……
正月十五過後,工人們陸續回到了六合大廈。在頂樓發現了死去多日的孩子們。
他們抱在一起,屍體已經僵硬。
朱厚德痛心疾首,卻不能救回孩子們早逝的生命。他為孩子們在頂樓修建了樂園,專供這四個孩子安放靈魂。
自那一天起,六合大廈每到夜裡,都會有四個孩子的身影忽隱忽現。
一晃二十多年,那個慘淡的新年逐漸被遺忘、埋葬,下江市下雪的次數屈指可數,直到六合大廈易主,也再沒有如當年那樣漫天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