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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第60章 3燭之籠
  “那道錦帛,你寫了什麽?”

  青蒼沚翌日一早便到三生園的書房找到了古揚。

  “尋白馬齋整部。”

  “然後呢?”

  “隻此六字。”

  青蒼沚陡然怒出聲來,“古揚!我依你而行!你卻坑害於我!”

  “大人莫急。”古揚起身上前,“我雖不知晏平書留在遙公子書房的具體內容,但也能猜個大概,無非是他各種牽頭,為雷布驤提供接下來行事的思路。這一年多的時間,雷布驤肯定掌握了不少太史瑜的把柄。”

  “你說的是真的把柄還是驤派製造的把柄?”

  “真的把柄。”

  青蒼沚雙目一冷,“太史瑜這樣的人也會有把柄?”

  古揚笑了笑,“軍中第一人,能有多乾淨?只要驤派下工夫查,太史瑜的案底如果放在盛世,足夠株連之禍。”

  青蒼沚暗皺眉頭,“尋白馬齋整部,你此舉究竟何意?”

  “當今洛國非三年之前,洛瀟之爭已無緩和的余地,或是一統西土或是淪為魚肉。太史瑜即將出征,他的戰果關乎洛國生死存亡,此為洛國最大的事,所有事都難以逾越。瑜驤之爭,國主比任何人都明白,兩派可以鬥,但誰要敢壞大局,必定要付出代價,誰先動誰先死!”

  青蒼沚儼然還是不甚明了,“可這和白馬齋有什麽關系?”

  “晏平書之前對雷布驤的指點鞭辟入裡,太史瑜離開王城後,他必會有所動作。此次劫府,雷布驤看到了白馬齋的力量,定會想方設法與大人接洽,一旦成功,翎王之子在驤府,翎王舊部入禁軍,你說國主會怎麽想?”

  “難道他雷布驤不知道誰先動誰先死的道理?”

  “他當然知道,可很多事情他管控不了,拿下白馬齋會是他最大的慰藉。”

  青蒼沚深目而望,自從晏平書來到西土,他們接觸的時間不可謂不長,這些人說話都喜歡“話到一半”,讓人又覺神秘又想追那飄渺。但古揚給他的感覺又與晏平書不同,可能是古揚比晏平書更穩,可能是他們相識得更早,也可能是這個人的心裡真的裝著翎王。

  “那我問你,將白馬部眾納入禁軍,此後呢?你究竟要何以對殿下?”

  “難道大人還以為,只要是箭便能射到靶子,只要有心便可還原夙願,這天下情勢,你難道不覺得飄渺嗎?”

  “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懷利器,不可昭天下我有利器,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我們能做的只有讓今日無虞。”

  古揚仍然沒說出什麽顯然的話,但青蒼沚忽然明澈了許多,是啊,這天下誰能說清道明,舉一支翎王大旗,恐是瞬間就要湮落吧。

  “驤派根深蒂固,就算你手段無窮,也不是朝夕可以攻破。”

  “我怎敢想在一朝之間,驤派之深,非你我所能想象。”

  青蒼沚緩緩微目,他思索之際忽然抬目,正對上古揚雙目,不知哪裡來的堅定,青蒼沚開了口,“白馬齋整部,一千八百六十九人。”

  ……

  相比瑜府,驤府要堂皇得多,府門兩側立著兩座兩丈余高的青石獅子,遠看宏偉威烈,走近惟有仰視。

  府內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屋頂滿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恢弘氣派。

  驤府的日常亦是華麗,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大殿四周裝飾著各色珍奇的花朵,不張揚也不內斂,雍然而立,賞心悅目。

  如果憑這些便以為雷布驤是一個崇尚奢靡的人,

便是大錯特錯了。這些看上去或是有價或是無價的東西,在他眼中只是自己應有的一部分,庶民住平屋、財主興樓閣,饑寒墨如寶、富貴恣揮金,人生一世,什麽樣的地位便要有什麽樣的象征。  這日驤府再興大宴,所宴之人鮮見的少,加上雷布驤也只有四人。

  雷布驤是個頗為魁梧的人,與太史瑜形成鮮明對比,一個厚重一個精乾。濃密的胡須、棗色的面目,看上去有些粗獷,內心卻頗為細致。

  今日宴請的三人,乃是雷布驤最信任的驤府謀士,一老一中一青,老者在父輩便已供職,一步步看著雷氏壯大;中年人名叫曲仲文,乃是雷布驤的故交,心思深沉,很少顯山露水;那青年則是近三年的後起之秀,尤其牧遙入府一事,他是縱觀全程、上言頗多。

  雖然牧遙被劫走一事讓驤府大失顏面,但雷布驤一臉平靜,哈哈暢聊便過了三巡之酒。

  見眾人已有微醺,雷布驤緩緩放下杯子,氣氛隨即變得肅了許多。

  與很多大雍人一樣,雷布驤也是極為推崇酒的一個人,而且他的領會更為深入。在他看來,酒不只是消遣、不只是解憂、不只是助興。

  酒,是一種激發,尤其是一些含有目的的酒局,酒能活泛出更多的想法。所以,雷布驤每次談論重要的事都是在酒局,他不怕酒後亂語,甚至希望聽到酒後亂語。

  最先開口的是那青年,“將軍,此次牧遙被劫一事,白馬齋主力盡出,足以說明他們與晏平書之間有所罅隙。”

  “何以見得?”

  “晏平書行事絕不會如此張揚,一定是白馬齋察覺了什麽,才要強行將牧遙帶走。”

  “那我們為什麽又找到了牧遙?”

  “依屬下看,此事全盤都是晏平書所設,其一,他想讓將軍看到白馬齋真正的實力,其二,他要正式夯定牧遙與白馬齋之間不可割舍的牽連,牧遙只是一枚棋子,白馬齋的力量才是關鍵。晏平書作為崇煙柱石,焉能不有自己的勢力,我料想白馬齋只是打贏了前場,後續必是晏平書接手。”

  這時,那老者道:“事無定數,切莫言之鑿鑿。以老朽看,此事頗為蹊蹺,從驤府劫人,不論出於何種目的,後續都無余地,這完全不是晏平書的行事風格。”

  雷布驤看向那中年人,“仲文,你以為呢?”

  曲仲文是雷布驤最信任的人,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少”,他頭髮少、胡須稀、衣衫單薄、無一墜飾。一如他的外貌,他想得也少,但總能切中要害。

  “將軍,如果白馬齋與晏平書都無法完全解開此局,我們不得不想,會不會還有一方勢力?仲文有一猜料,但隻空口無憑。”

  “但說無妨。”

  曲仲文微微凝目,“我以為有一股更強的勢力假借白馬齋之名劫走了牧遙,晏平書並不是執刀人,甚至還是他人魚肉。”

  青年立時驚詫,“比白馬齋更強的勢力?先生是說碧洛城中藏著一支連我們都不能發現的殺手組織?”

  曲仲文不言是否,反道:“此局之疑有三,其一,最早接觸牧遙的究竟是不是白馬齋的人,其二,牧遙走出驤府究竟與何人接洽,其三,晏平書為何全無蹤跡,如此與驤府為敵絕不是他的考量。”

  隨即,曲仲文起身徐徐而行,“此非狂局,而是迷局,我聽過一種頗為貼切的比喻,將此類之局形容為‘三燭之籠’,此三燭高低不一、大小不一、明暗不一,任何二人都不能看到同樣的景象,甚至連這設籠之人都不知這光火會燃出怎樣的奇景。”

  青年道:“先生此言,便是我等無能為力了?”

  “不,勢已起,有人利勢、有人背勢、有人揚勢、有人抑勢,正是我們大展拳腳的時機, 不到最後誰也不敢說贏。”

  青年心中疑惑,不知是曲仲文看得遠,還是他危言聳聽,一次驤府劫人,會帶出這般之多?

  雷布驤眉目炯然,“那仲文以為,接下來要如何行之?”

  “洛國朝局,驤府多飛進一隻鴿子,瑜派都要在王上面前說上幾句,最起碼從當下看,所有事都會指向瑜驤之爭。晏平書留下六字,且不論其何意,我們是該與白馬齋正式接觸一下了,這塊肥肉如果願意全部上秤,也只能上我們的秤。”

  這時,那老者開口道:“太史瑜即將出征,我方必須在此期間保持靜默,任何攻擊瑜派的行為都會讓王上加深對驤派的芥蒂。太史瑜陣前廝殺,圖西土之霸業,王上更絕然不能忍。”

  曲仲文捏著那幾根幾乎可以數出來的胡須,似笑非笑道:“以王上看事之深沉,任何事他都不會輕易下結論,我們無法引導他做任何決定,但只要能引導他思考,便是足夠了。”

  雷布驤的內心比誰都清楚,牧青主要的是朝堂製衡,絕不會允許哪一派走得太快。但驤派不得不走,瑜派接連晉升,如身無寸物而錦繡加身,驤派則不斷被減,甚至要脫下綢緞換成素衣。

  有些事,不是雷布驤所能決定的,驤派背後財閥的利益、宗親的地位,都在影響甚至決定他的行事。

  尤其是他的父親,自己在他那裡一直都是“保守派”,一旦太史瑜離開王都,不用驤府發難,便會有很多人將矛頭指向瑜派。父親這麽多年的儲備,他心中的篤定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阻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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