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鎮凶案隨著吳奶奶的自首,這個僻靜的小鎮子終於再度恢復了祥和。
原本這就該是一座與世無爭的山中村鎮,零落的幾個村子裡每個人都相互熟識,耕種,放牧,期待旱季的甘澤,祈禱秋收前幾近成熟的作物不要被一場暴雨悉數收割。
鎮子本就不多的人口很少會出現增減,往往繁衍是能夠這片土地上出現新生命的唯一途徑,而隻有外出打工,或者遇到人人必經的生老病死才能夠在它的人口總數裡劃上一個輕描淡寫的減號。
警察在昨晚吳奶奶複述完行凶過程後已經全員撤離了吳村,昨日破天荒停課一日的平安小學也再一次重新響起了朗朗書聲。
3年級教室裡那位從城裡來的語文老師繼續講著他此前課上沒有講完的《爬天都峰》課文,除卻最後一排又新空出來一個空座,同學們也延續不變此前的學習狀態,認真聽講,舉手提問。
吳盈去了哪裡沒有任何一名同學過問。
這裡的一切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不。
其實這兒的一切如今已經全然不同了。
一天的課程終於挨完,隨著學生們離開學校開始了課後生活,老師們也回到了各自家中做著自己的事情。
空蕩蕩的平安小學又剩下了陸銘一個人。
教工宿舍唯一的一張桌子面上孤零零躺著一隻遍體漆黑的開蓋棺材。棺材當中空無一物,裡面原本放著的東西此時正被陸銘握在掌心。
那是一隻做工極其細致的無常銀戒,從無常官帽上一見生財的字樣和面容上口吐長舌的特征可以認出這是“黑白無常”兩人當中的“白無常”謝必安。
這枚戒指的由來就連陸銘自己也並未全然知曉,記得還在念書的那會有一天陸銘和舍友一起去逛當地素有“奇物之居”的夜市“乞願集”。
他的舍友是當時陸銘所在大學的當地人,據舍友所說“乞願集”名為夜市,實際上等同於從古至今在人們口中流傳的“鬼市”,稀奇古怪的人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買賣雙方從不議價,對於貨物也不問來路,中眼過後隻要你買我賣便很快達成交易。
當時陸銘年紀還輕,本想借著這次機會置辦點獵奇物件,但走了一圈過後夜市裡並沒有任何一件物品能夠吸引起陸銘的興趣。本以為這一趟要敗興而歸,兩人在即將走出夜市的時候陸銘在一家很不起眼的攤位上一眼發現了這隻銀戒。
“一見生財”,年少氣盛並且從小生就活相對富余的陸銘對於這四個字本身並不感冒,但銀戒上謝必安吐出的長舌與笑眯著的雙眼卻讓陸銘久久沒有挪步。
那種不安,詭譎,卻摻雜幾分戲謔的神秘讓陸銘思緒遊離,攤主在平鋪在地的擺攤布後低頭不語,須臾,攤主的頭也沒抬的跟面前這個駐足不前的年輕人低聲道。
“1塊錢拿走吧,該是屬於你的東西放在這破布上也沒什麽意義。”
陸銘也沒多語,“乞願集”,你買我賣,從不議價,從零錢包裡掏出了一枚一元蹲下來放在了擺攤布上。
“硬幣太重了,換張紙幣吧。”攤主依舊低著頭,沒有接受陸銘硬幣的意思。
陸銘愣了一愣,把硬幣從攤布上拿了回來,從錢包中抽出一張紙幣重新放了上去。攤主接過紙幣,回過身在身子後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雕花木箱中翻了一翻,過會從裡面拿出了一個遍體漆黑手掌大的棺材。
“這是銀戒的盒子。”攤主把小棺材遞給了陸銘,
待陸銘把銀戒裝進盒子後便開始收拾起了攤位。 這枚銀戒從此之後無論走到哪都被陸銘一直帶在身邊。
明明自己更想要天下太平,屬於自己那隻的確是一見生財。
陸銘把銀戒放回進了小棺材裡,深深呼出一口粗氣。
這座原本與世隔絕平安鎮真是被這幾天發生在吳村的殺人案給打破的嗎?
陸明曾經這樣問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陸銘知道,從自己來到這座鎮子起它就已經不再與世隔絕。自己作為個中變數所承擔的角色完全無關於凶案的發生,隻是讓三條逝去的生命被大山之外所發現。
吳老太太真的是這起案件的凶手嗎?
答案是肯定的。
但吳老太太絕對不是這兩起案件的唯一凶手,至少第二起吳童繼母虐殺案絕對不是如她所言從頭至尾僅僅隻由她一人獨自完成的。
後來那通報警電話中的鞭打聲她沒有交代清楚。
自那之後就沒了蹤影的吳盈也絕對不是平白無故的消失。
之於吳盈現在人在哪裡,重要嗎?
對陸銘重要嗎?
他僅僅是一名由於機緣巧合恰巧在這裡支教的語文老師,吳老太太已然認罪,警察也悉數撤離,一切的一切從此之後大概不是該交由他考慮的事了吧。
“陸老師在嗎?”
宿舍樓下一陣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陸銘的思緒。
是可欣來了。
家訪那天可欣一路拿著沾有蛇毒的啤酒罐,這件事事到如今仍然令陸銘感到有些後怕。今天在2年級上課時盡管可欣表現認真如舊,陸銘卻由於內心深處的歉疚與虧欠從始至終沒有敢去觸及可欣的視線。
都是自己的大意才忽略了那個啤酒罐,可欣拿到了它也差點因此受到誤傷。
如果罐子上面的蛇毒真的不小心被可欣沾上,並且進入體內。今天平安鎮發現的屍體可能就不只是三具了。
今天放學的時候陸銘跟可欣說讓她回家吃過飯過來找他一下,一方面陸銘想親自跟可欣致歉;另一方面,如果不這樣做,想必這種歉疚會像一隻懸在頭上不知何時會掉下來的劍隨時準備扎破陸銘本就小心翼翼的心防。
陸銘拿起趁著中午休息時給可欣準備的小禮物帶可欣來到了辦公室。
可欣滿臉疑惑地看著陸銘,她不知道陸老師為什麽在放學之後還要特意把她叫到這裡。
“喏,可欣,陸老師叫你來是想跟你道個歉的,對不起啊可欣,都怪陸老師那天沒有注意到你拿著啤酒罐,也沒意識到那個啤酒罐上面有著蛇毒差點讓你也陷入危險中了。老師跟你道歉,以後陸老師會細心一點,也要更注意保護大家的。給,這是老師給你的小禮物。”
陸銘把小禮物遞給了可欣。
可欣並沒有被陸銘誠摯的致歉弄得不知所措,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陸老師,一看你就是城裡來的沒有和蛇相處的經驗。蛇毒喝下去是不會死的,蛇的毒液隻有接觸到創口才會要了人命,所以毒蛇咬到人會死,喝進去蛇毒不會死,我們都知道這些啊。”
原來是這樣,陸銘長舒一口氣,這樣一來盡管危險緣於自己不小心,但如果沒有危險的話,內心歉疚感可以稍微減少一些了。
不對,好像有些不對勁。
如果確實這樣的話,吳童父親的死該怎麽解釋呢?
據吳老太太所說她是把毒液放進了吳光輝必喝的啤酒罐裡,吳光輝也正是因為喝下了帶著蛇毒的酒才一命嗚呼的。
這樣一來關於吳光輝的死吳老太太也是在說謊嗎?
一陣刺耳的來電鈴聲將辦公室安靜的空氣瞬間打破。陸銘看了可欣一眼,接著按下了接聽鍵。
“陸銘嗎?”
一陣虛弱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徐徐傳來,陸銘聽了出來這是王剛的聲音。
“王局嗎!你沒事了?”
這是近日以來陸銘第一次感受到了喜悅。
王局沒事了,每每想到那天公安局裡王局受重傷交待自己任務的場景陸銘心裡總總會不是滋味。盡管接觸很少,王局卻給帶來他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無法形容,但陸銘明確的是他絕對不希望王局出事。
“先別管我了,你要小心點,案子到這遠沒結束,把校門鎖上別出學校,我現在在來你這兒的路上。”
案子到這遠還沒結束?
讓自己小心一點?
還沒等陸銘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王剛那邊就匆匆掛掉了電話。
電話被掛掉的陸銘和面前的可欣一時間四目相望,陸銘聽得一頭霧水,可欣水靈靈的眼睛裡也冒著問號,她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陸老師為什麽一通電話過後忽然眉頭緊鎖。似乎是從在電話打來之前,自己說完那番話之後陸老師的表情就開始變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可欣,今天就到這吧。”陸銘開口對可欣低聲道。
可欣十分乖巧地點了點。
以陸銘對王剛的判斷他絕對不是那種會捕風捉影的人,盡管沒有道明緣由,讓自己小心一點鎖上校門聽上去絲毫都不像是在同他開玩笑。
小心點說明自己有危險即將要發生,如果自己身邊有著危險那也就意味著可欣如果繼續呆在他的身邊很有可能也將會置於險境。
陸銘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可欣家距離學校十分接近。盡管可欣一再拒絕陸銘送她回家的請求,最後陸銘還是執意給她送回了家中。
送完可欣,從可欣家返回學校的一路上,陸銘腦海中始終回蕩著王剛電話中說得那句話:
“你要小心點,案子到這遠沒結束,把校門鎖上別出學校,我現在在來你這的路上。”
王剛究竟讓自己小心點什麽?什麽樣的危險得需要把學校大門鎖上呢?
思來想去陸銘也沒辦法得出一個具體的答案,王剛已經踏在來這的路上了,等他來了之後一切應該也就可以有個解釋了。
很快回到了平安小學門口,陸銘正從口袋掏出鑰匙準備依照王剛吩咐鎖上學校大門的時候一陣十分熟悉的女聲叫住了他。
“陸老師,你過來一下唄,我這手機好像不出聲了,能不能幫我瞧瞧。”
小賣店老板娘舉著她一直用來看劇的山寨電話,一臉不悅地召喚著陸銘。
陸銘深深歎了口氣。
“來了。”
看著老板娘滿臉不悅,保不準又是《甄執紡母齬丶榻誑吹揭話朧隻蝗惶被玖恕
幾步走到小賣店門口,老板娘罵罵咧咧地往櫃台上面的手機一指,不耐煩道。
“你看,這怎光有影,不出聲呢?”
陸銘拿起櫃台上的手機,手機屏幕上果不其然映著《甄執反蠼峋腫盅 陳建斌演得皇上正躺在病榻上聽甄侄運告傅覽蔥┦裁礎U腫彀鴕徽乓緩希實哿成媳砬榘侔愀叢櫻裳矍暗氖隻匆壞閔舳濟揮邢蟯獯隼礎
正當陸銘按下暫停鍵準備查看原因之時,播放器右下角的靜音標識赫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剛準備轉過頭看向老板娘,頭部鋪天蓋地的一陣劇痛吸走了陸銘的全部意志。
他知道自己剛剛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拖拽著去往不知道什麽地方。
他知道了屏幕上的靜音鍵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知道自己頭部受到了重擊。
可他不知道失去意識的自己即將會被拖到哪裡。
他不知道襲擊自己的那個人為什麽會是老板娘。
視覺漆黑一片,這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最純粹的黑色。
觸覺也不見了,明明自己在地上被人拖拽著,為什麽這一切都毫無感覺呢?
嗅覺與味覺大概也消失了吧,模糊之間陸銘的五感好像只剩下了聽覺,他聽見自己被人粗暴的拖拽著;他聽見了靜默中仿佛有喊叫聲在不斷回響;他聽見了自己仿佛陷入了泥沼,整個身體如水的元素般與漆黑的深河融為一體。
這是聽覺嗎?
他不知道。
他快死了嗎?
應該是吧。
原來臨近死亡的世界是這樣孤獨,五感之中只剩下了聽覺在黑暗中回蕩。
下一個瞬間,陸銘終於連黑暗都不再能夠感受得到。
結束了。
一切全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