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領主府的克洛耶,臉上帶著仿佛六月櫻花般的微微粉紅。以奉獻忠誠的劍士而言,和主君獨處的時間是堪稱無價的寶物,而在其中首度確認自己心意的事實,更讓克洛耶感到陣陣甜蜜的波動。
這份戀情,不需要回應,甚至連說出來都不必。
單方面地憧憬著那人也妨,隻跟在他身邊,為他揮劍就好。
既缺乏淑女的修養,也和美貌優雅等無緣,出身也只能用寒磣形容。哪怕稍稍會揮劍,但那也只是赳赳武夫的粗魯行徑,克洛耶完全不覺得這樣的自己能配得上李察。能配得上主君的,大概只有像司登公女那樣既聰慧又美麗的伯爵千金。
這樣的想法讓克洛耶心情沒來由地感到寂寥,隨即卻搖搖頭揮去心中的雜念。
我是主公的劍,劍是不該有多余想法的。
克洛耶告訴著自己,但目光卻不自覺瞟向領主府前新搭的機棚處。
因李察時常駕駛飛隼降落草坪的緣故,因而在草坪一角搭設了簡易機棚用來停泊飛隼,並特別設置警備看守。飛隼存在是夏爾菲家的最高機密,被允許靠近飛隼的默認只有肖恩、阿德蕾等元老家臣,另外還有克洛耶和艾瑟兒等與李察搭檔過的從者。
警備兵朝走近的劍姬緊張敬禮,而眼中流露出憧憬和仰慕。
對自己在領民士兵中具備何等旺盛的人氣這點,克洛耶並未有所自覺,微微點頭便走近機棚。機棚裡停著那架曾與李察共乘的雙翼飛隼。經過諸般測試而已然調整成熟的飛隼,其塗裝也換上了低可視度的淺灰色,外觀上似乎也有所變化。
克洛耶以指尖觸碰著飛隼,回想著初次搭乘翱翔天穹時,緊張得手足無措的光景。那時候李察恐怕是多少有捉弄的意味吧,到現在克洛耶才察覺到這點,不過卻反而覺得心裡癢癢的。
什麽時候能再和主君翱翔天際就好了。
這樣想著的克洛耶,繞過飛隼機尾,卻冷不防瞥到另一側的人影。
“什麽人!?”
那人穿著用結實粗布縫製的作業服,手裡拿著鈑金工具,然而身形卻出乎意外地嬌小。感到陌生的克洛耶朝其投以警惕視線,被叫住的那人抬頭望來,而看清其臉龐的瞬間克洛耶猛烈動搖了。
“司登公女閣下?您在幹什麽?”
在那裡的正是伯爵千金。此刻那臉頰上沾著油汙,劉海亦被汗水沾濕,然而這些卻絲毫無損賢才淑麗的魅力,倒不如說反而為那精致娃娃般的美貌增添了近乎耀眼的生機。
就連同性的克洛耶,都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伯爵千金與眾不同。
在機棚遇上艾瑟兒是克洛耶預料外的邂逅,當然對艾瑟兒來說也同樣如此。前次空港時李察將兩公女介紹給彼此,當時氣氛恐怕稱不上融洽。自那以後在某種微妙情絮的影響下,兩人都下意識地避開彼此的領域,卻沒想到會在如此意外的情形下短兵相接。
沒錯,就是短兵相接。
注目著眼前的瓦林茲劍姬,艾瑟兒就像踩到尾巴的貓般迅速武裝起來,無論舉止或言語都展現出淑女的優雅。
“學長拜托我維護飛隼,現在正對操控線進行調整。”
艾瑟兒的話並非假話,然而也和真實有些差距。對飛隼進行例行維護並非何等精細的作業,李察本意是塔堡裡擅長機械的技師來做。但他人隨便碰觸飛隼一事卻讓伯爵千金格外介意,在知曉此事後便用執行官的權限將其強行攬到自己身上。
飛隼是李察迄今為止最高水準的造物,夏爾菲家中有資格接觸此領域的不超過四人。艾瑟兒為李察托付的信賴而欣喜不已,同時也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司頓公女正是擁有和她相同權限的一人。
就像好不容找塊曬太陽的絕佳地盤,卻不得不接受同類的騷擾,艾瑟兒仿佛小野貓般的眯起眼睛,下意識擺出警戒的態勢。
“有什麽事嗎?”
“沒有事,我只是巡邏到這裡。”被瞪視的克洛耶露出微微畏縮神情,看著艾瑟兒擺弄設備的模樣,下意識地問出來。“請問,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艾瑟兒當即斷言道。“這是學長交給我的事情,並不打算借別人的手。”
再說,整備飛隼也不是外行人想做就能做的事情。
艾瑟兒以視線如此告之著克洛耶,而被瞪視的女劍士則露出刺痛般的神情,視線慌亂地飄向左右,隨即發出放棄般的歎息。克洛耶就像告辭般朝艾瑟兒微微點頭,然後轉身朝機棚外走去。
注目著女劍士寂寥般的身影,艾瑟兒心中突然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這並非她喜歡的情形,而眼前有如隔著布簾互相扔蘋果般的把戲也讓她厭煩。
“喂。”察覺到時,艾瑟兒已出言叫住了克洛耶。
“你對學長,對李察大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正朝門口邁步的克洛耶身姿瞬間僵住,徐徐轉頭看向伯爵千金。目光對視的時刻,女劍士的臉色格外僵硬,但艾瑟兒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與她一樣。這樣提問果然太過突兀了嗎?就在艾瑟兒如此懷疑著時,那邊克洛耶卻像覺悟到什麽般的揚起了頭。
“我是主公的劍,是主公的獠牙,主公的臂膀,主公的矛尖。不論主公身在何處,不論主公意欲何為,我都會跟在主公的身邊。”克洛耶的聲音仿佛敲落玉盤的水晶般清晰,直直指向伯爵千金。“唯獨這位置,絕對不會讓給他人。”
“是嗎……“感受到女劍士話語中的銳利意志,艾瑟兒反而覺得痛快,並且也毫不畏懼地揚起眉頭。“學長是了不起的人,是遲早會為蓋提婭天穹帶來變革的大賢者。我會跟隨學長,學習他教授的一切。我會成為學長的台階,成為學長的翅膀,幫助他攀上蓋緹婭的頂點。”
注目著眼前清秀的女劍士,艾瑟兒宛如發布宣戰布告般的如此宣言著。
“這位置,也是絕對不會讓給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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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注剛猛意志的言辭在機棚的狹小空間裡激烈交鋒,假如能以質量和溫度來形容的話,以簡易材料搭設的臨時機棚恐怕瞬間就會被炸得四分五裂吧?但當事雙方都克制住了情緒, 故而感受到那股無聲雷光的,只有“偶然”經過的侍女長。
開始了,開始了。
潛伏在視線無法觸及的陰影裡,瑪麗婭嘴角抑不住地向上翹起。
輸給琉貝克家暗衛,不得不戴上面具在夏爾菲家扮演著無聊的職務。本來期待著能從那位小少爺身上找到些樂子,沒想到對方居然長成了比想象中還要無趣的人物。既無花邊緋聞也無桃色豔遇,別說欺男霸女了就連身邊侍女都不曾調戲,瑪麗婭從未見過比李察還要無聊的諸侯公子。
但換個角度看來,這樣的家夥說不定反而是最好的素材。
眼前這幕則是她期盼已久的好戲。克洛耶也好艾瑟兒也好,她對兩位公女誰成為夏爾菲家新娘並無喜好,但由此生出諸般風波卻讓她滿心歡喜。藉由先前的宣戰布告,這段三角關系已徹底活性化,瑪麗婭熱烈期盼自家主君被卷進戀愛風暴而進退失據的模樣。
或者等到他真要被淹死時,再伸手搭救也無妨。瑪婭麗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