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垃圾後,走在返回住處的道路上,陳溪隻感覺心中的那股恐懼不安仿佛被衝淡了許多。
但他很清楚,恐懼與不安被衝淡不過是自己的心理錯覺罷了,剛才自己是因為正在忙於某件事情,所以才沒有時刻回想思索。
而現在……
自己又放松悠閑了下來,過不了多久,那些紛繁複雜的情緒自然會再次湧現出來。
“現在回家的話,不管做什麽事情我肯定都很難靜下心來,強行去做反而還會徒增煩惱。”
走在半道上,陳溪忽然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西斜半山的太陽,而後又掃了一眼身旁的幾條岔路。
“唉……”
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他搖頭自語道:“先散散步吧。”
話罷,他當即轉身踏上了一條岔路,朝向小區的另一邊走去。
由於此刻處於正下午,還沒到小孩放學、年輕男女夜裡逛街玩樂的時候,故而小區道路上僅有零星的幾個人,顯得有些冷清。
陳溪可以緩步慢行,背手看著道路兩側,盡可能使自己心境平靜些。
不一會兒,待來到小區公共花園時,陳溪才感覺氣氛稍顯熱鬧一些。
小小的花園裡,幾十個老頭兒和老太太正在操弄著那些公用健身器械,也有一些人在下著象棋,打著撲克。
不過他們都沒有搞出太大的動靜,也並不怎麽喧囂鬧騰。
“張大爺……”
“周大爺……”
陳溪走到一座露天石桌旁,對兩個正在下象棋的熟識老大爺笑著打了聲招呼。
“哎,是小陳啊……”
那位周大爺顯得很和藹,笑著應了聲。
而另一邊的張大爺面容則有些剛硬,即便頭髮依然花白,坐姿卻很挺拔,打量了陳溪一眼,疑惑道:
“小陳,今天不是禮拜四嗎?怎麽下午就回來了?”
“跟學校請了兩天假,回來辦點事兒。”
“哦。”
張大爺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而那位周大爺卻指著棋盤,笑問道:“小陳,事情應該辦好了吧,要不你來兩盤?”
“不用了,周大爺……”
陳溪連忙擺手,道:“我在旁邊看看就行,你們玩,你們玩。”
“老周……”
沒等周大爺接茬,那張大爺抬手拱了個小卒,笑著說道:“是不是輸一下午心裡不舒服了啊,想讓小陳幫你贏一盤啊?”
“老小子你說什麽呢,我又不是下不過你。”
一聽這話,周大爺也顧不上管陳溪了,眼睛瞪了瞪,掃了眼棋盤,進了步棋後,道:“接著來。”
張大爺笑而不語,也進了步棋。
陳溪在一旁看著,沒過半分鍾,就見他走了步空頭炮,然後就直接跳馬將軍了。
“老張,你這耍賴啊。”
又走了幾步後,周大爺這邊被將死了,忙道:“剛才我跟小陳講話,沒看到你這個小卒子,重來,重來。”
“別搞這套,咱們可是說好不帶悔棋的啊。”
“誰悔棋了啊,我剛才那不是沒看見嘛。”
兩人爭執了片刻,最後還是周大爺見陳溪在旁邊看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出老人機看了看,尋了個借口,道:“我兒媳婦喊我回家吃飯了,今天先不下了。”
“小陳,你來陪這老小子下……”
起身的時候,周大爺順勢把陳溪拉到了凳子上,指著張大爺,道:
“這老小子才玩了幾年象棋就當沒人下的過他一樣,
待會兒你一定得好好殺殺這老小子的威風。” 陳溪沒有回話,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而他在說完之後,對著張大爺冷哼了聲,便拿起茶杯慢悠悠往家裡走著。
不過半晌……
見他已經走遠,張大爺一邊擺著棋子,一邊氣憤道:“這老貨天天就跟我耍無賴,自己那臭棋簍子的水平還不知道嗎?還兒媳婦喊他回家吃飯,這才三點多吃的哪門子飯。”
“小陳,你可千萬不能跟這老家夥學啊。好了,不管他了,來,我們接著玩。”
陳溪訕訕一笑,輕應了一聲,沒有多作議論附和。
這張大爺和周大爺是他住進這片小區之後,因為下象棋才慢慢認識的。
兩人都是退伍老兵,但是他們卻算不上戰友,並且兩人的年齡還相差了個十來歲。
此時坐在陳溪對面的張大爺是年長的那一位,已經足足八十四歲高齡了,不過他的精神頭兒一直保持的不錯,所以外表看起來跟剛離開的周大爺相差不大。
而陳溪之所以會跟這倆老爺子漸漸熟悉起來,則是因為他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很多有趣之處。
反之,也是一樣。
那位周大爺就正如張大爺剛才所說,就是個徹底的臭棋簍子,而在陳溪看來,張大爺在下象棋上確實比他好上不止一籌。
但是……
這卻正是兩人身上有趣的一點。
即便每天基本上全是輸,但這周大爺就是不信邪,而且偏偏就喜歡跟張大爺下棋。
而張大爺也是一樣,非但不嫌厭煩,反倒樂此不疲。
每當周大爺輸棋、悔棋的時候,兩人總是互不相讓,不時還會扯皮罵咧上幾句。
而每隔不到幾天周大爺就會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回家,然後第二天午飯後兩人又很默契的帶上棋盤棋子來到小區花園。
按一般人來看,倆老爺子這叫不減童心,大方豁達。
可照陳溪的想法,這倆老爺子其實偶爾也會生氣,不過他們都不會記在心上,要不了兩天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活到他們這個年紀,生活安逸,吃喝不虞,雖然也會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但大多數事情都已經看開了,隻要兒孫不出什麽大事,生活中哪裡還有那麽多值得較真的事兒。
等陳溪幫著張大爺一起擺好棋子後,張大爺就直接起著飛馬,而陳溪也緊跟著走了步。
兩人一來一回下了幾分鍾,各自都吃了幾個子,但在下到中盤時,張大爺卻突然停了下來。
“小陳……”
盡管在臉上看不出什麽,可他還是覺察到了陳溪的心不在焉,笑問道:“怎麽了?有心事?”
“沒什麽,張大爺。”
陳溪頓了兩秒,含糊其辭說了句:“就是一點小事而已。”
“你這孩子的性格我還不清楚,一般的小事你哪會放在心上,既然說是小事那一定就是大事。”
張大爺追問道:“說說看吧,也讓我給你參謀參謀。”
“……”
盯住他渾濁卻又無比清明的雙眼,陳溪猶豫了片刻,沒再偽裝下去,皺眉道:“張大爺,這事說來有些複雜,而且我也沒法兒跟您直接說。”
“我就姑且拿這小卒子打個比喻吧。”
指著過了河界一步的小卒子,陳溪想了一下措辭,道:“我現在的處境有點兒像這個小卒子,但是我隻能往前走一步,然後又退回來,也許永遠都無法進兩步,您說我該怎麽辦?”
張大爺愣了愣,一時沒搞明白陳溪的意思,不解道:“小卒子哪有進了又退的道理?這不合常理啊!”
“的確不合常理。”
陳溪回道:“可現在情況就是這樣。”
聽了這話,張大爺沒再直接說話,而是皺眉凝思起來。
即便陳溪這話裡話外都在隱喻自身,可他不知道陳溪具體指的是什麽,不免有些犯難。
喝了兩口茶,又過了好大一會兒,張大爺乾脆不往深處想,直接就以這棋盤棋子的比喻思索起來。
“小陳,按你的說法,這是有一個棋手把你直接給按在了棋盤上,隻讓你前進一步,又後退一步,不給你其它選擇?”
“嗯。”
陳溪點頭輕應了一聲,心裡卻在暗自歎息:“說是棋手也沒錯,不過這棋手有些不一樣啊。”
見他應聲,張大爺下頷雜須倏而顫了顫,心想這孩子該不會是招惹了什麽大人物了吧,眼神中不禁帶上了些許同情。
“小陳,既然你打了個比喻,那我就跟你講個故事吧。”
沉吟了少許時間,老爺子才開口道:“我之前跟你說了不少我打援朝戰爭的事,今天我跟你說說這其中的一件小事。”
“您說。”陳溪側耳傾聽。
“記得有一次我們部隊是在平原上跟老美乾仗,那時候老美那架勢搞得嚇人呐。而且人家裝備比我們先進,什麽東西都比我們好,硬拚肯定是拚不過的,那怎麽辦呢?我們隻能提前挖好戰壕,準備跟他們打陣地戰。”
“可是那一次老美的火力太強了,我們就算躲在戰壕裡也打不過,所以我們隻能一波接著一波跟他們打,拿命去填,怕一下子所有人都死光了。”
“……”
聽著張大爺嘮家常般的娓娓道來,陳溪也同時在心裡思索著他這故事的含義。
待過了半刻,趁著老爺子頓住喝茶之際,陳溪才插了句話:“張大爺,當時您不怕嗎?”
“怕?怕什麽?怕死?”
“嗯。”陳溪點頭。
“當然怕啊,這世上哪有人會不怕死的。”
張大爺放下茶杯,笑著說道:“可我們就算再怎麽怕也不能退,一退陣地就沒了,後面的人也就跟著沒了。既然那些人把命交到了我們手上,我們就必須對他們負責。”
“那你們後來打贏了嗎?”
“你這不廢話嘛!”
張大爺突然一瞪眼,道:“沒打贏現在是哪個坐這兒跟你說話,難不成是鬼啊。”
陳溪撓了撓額頭,略顯尷尬的笑了笑。
“張大爺,你跟我說這個故事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過了片刻,他轉念回想老爺子適才所說,問道:“難道是說不管敵人有多厲害,自己都不能認輸,要拚了命跟他們搞到底?”
“不是。”
張大爺搖了搖頭,指著棋盤道:“其實我說的這個故事和你打的比喻差不多。”
“你想想看,當時我不就和你一樣,隻是個被按在棋盤上的小卒子嗎?依著上頭的命令,偶爾進一步,時不時又退一步?”
“而那時候我所在的棋盤就是那場戰爭,但是……”
話音忽而一轉,張大爺又道:“不管怎麽樣戰爭總歸會有結束的那一天,等到戰爭結束了,棋盤不也就沒了,那還乾我這個小卒子什麽事啊?”
“呃……”
聽完這話,陳溪登時便愣住了,一臉愕然望著面前的老人,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老爺子到最後竟然會搞出這麽個解釋。
可回過神來,他腦子裡卻一時間想到了很多。
雖然老爺子這話已然說到了根子上,但跟他的問題相比,卻不是一個能夠等同的概念。
如果說老爺子所處的那個棋盤是那場戰爭的話,那他的棋盤就是整個時間。
陳溪怎麽也不可能等到時間都沒了啊?
不過……
他這一番話卻成功給陳溪提了個醒,也將陳溪的思路引到了另一個事先沒有想到的方向。
“凡事都要看結果,明天還沒到,隻有等到了明天起始點的時候我才能知道時間會不會再次循環。”
“若是不再繼續循環歸檔對我來說就是一大幸事,可要是還會循環下去……”
微眯起了眼睛,陳溪暗自想到:“我也可以找另一位棋手將時間更正回來,太古或者它背後的巫師圖書館和巫師網絕對是有資格當這個棋手的。”
“而我只需要熬到下一次進巫師圖書館就行了。”
轉換思維這一尋思,陳溪頓時便感覺心情暢快了不少,眉間心頭的那抹陰鬱也隨之消弭了大半。
“怎麽著?想通了?”
“嗯。”
陳溪點了點頭,笑道:“張大爺,來,咱們接著下棋。”
…………
時間匆匆,一轉眼便到了傍晚時分……
張大爺已經被他的小孫子叫回了家,而陳溪在小區外面的小飯館吃了頓晚飯後,也回到了公寓裡。
回來後,陳溪沒有去看冥想法,也沒有再去了解巫師網,更沒有去研究精神晶石,而是在洗了個澡、喝了壺茶之後,就躺到了床上。
現在的他只需要好好睡一覺,然後等待明天起始點到來時的判定。
雖然張大爺的那一番話已經解開了他大半的心結,可陳溪還是不想自己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囚禁在那一天二十四小時裡。
“希望等來的是最好的結果吧。”
自語了一句,陳溪關上了燈掩好了薄被,焦慮了一天的他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