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板聞聲而出,這是一個精壯結實的中年人,大約四十來歲,他忙不跌的把陳遠宏引進內間,裡面設有雅間,這是專門接待大客戶用的。
大家落座過後,店夥計殷勤的奉上香茗,老板首先自我介紹道:“敝人李漢生,是這間鐵匠鋪的老板,公子今天大駕光臨,敝店真是蓬蓽生輝。”
陳遠宏沒有跟他過多客套,他直接問道:“朱老板,你做這行有多長時間了?”
李漢生笑著回答道:“從小就在這間鐵匠鋪長大,這店是我父親傳到我手上的,那你應該知道朝廷一年的鋼鐵產量有多少?”
李漢生扳指頭,向陳遠宏娓娓道來,他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光一個廣東省按照稅銀換算的民營鐵產量為二七六四萬斤到三千萬斤上下浮動,佔據全國比例約十分之一,那麽由此可以推斷出,全國的鐵產量大概是十六萬噸到二十萬噸之間。
陳遠宏不禁大吃了一驚,如果這個數據是真實的,那麽大明王朝此時的鋼產量毫無疑問的位居世界第一,他的心不禁火熱了起來,連忙問道:“我們山裡怎麽會沒有人開爐煉鐵呢。”
李漢生苦笑道:“山裡金銀玉礦這麽多,誰還來開鐵礦啊?況且開礦煉鐵,不是我們這些草民能做的,它分為官營和民營,民營鐵冶業有兩種:一種是定稅執照方式,一種是朝廷招商承辦方式。”
定稅執照方式,即由朝廷批準定稅,發給執照,才能采礦冶煉。
礦主采礦冶煉,必須將所屬的礦工姓名、籍貫、爐址、人數等呈報官府,經府、縣批準,定出課額,發給開礦冶煉執照,方可開采冶煉。
朝廷害怕鐵礦工人聚集容易引起暴動叛亂,於是在開礦豎爐的地方實行總小甲制度,統治鐵礦工。
礦主為總甲管理下面的小甲,十人為一小甲,選出一個小假,人數不能超過五十人,而且這些人必須是親戚,同族,同村,外人不得加入,出了任何事情,總甲負全責,
官府對上述的種種規定,還唯恐礦場的礦主不能如實執行,所以還經常派遣官吏到各爐場巡視檢查,發現不按官府規定辦場冶煉者即拿究冶罪。
陳遠宏點點頭,說道:“這些事交給我來辦,你們不用擔心,煉鐵作坊我肯定是要開起來的。”
“你這鋪子能造火銃嗎?”李漢生不禁面露苦色,他給陳遠宏解釋道:“我們的行規有十分嚴格的限制,“凡鑄有耳者不得鑄無耳者,鑄無耳者不得鑄有耳者。”
“但是既然公子要做,我們也只有勉為其難,但是如果被人告發,可是要掉腦袋的!”
陳遠宏毫不在意的揮揮手,“現在山區我說了算,官府那裡不用管他,我有辦法。”
李漢生不禁扭了扭身子,他點點頭道:“製作火銃,倒是不難,那看公子的銃要熟鐵、還是用蘇鋼。”
他好奇的問道,“什麽是蘇鋼?”
李漢生起身把陳遠宏帶到院中冶金爐旁邊,開始給他介紹:“煉鋼時,先把沒有經過鍛打的熟鐵(料鐵)放到爐內,鼓風加熱,六十息後,用火鉗鉗住生鐵的一端斜放在爐口內。
繼續鼓風,使爐內溫度不斷升高,當爐溫升到一千三百度左右的時候,斜擱在爐口內的生鐵的一端開始熔化,開始不斷地滴鐵水。
這時,煉鋼工人便用大鐵鉗鉗住生鐵在爐外的一端,左右移動,使鐵水均勻地淋到熟鐵上,同時,不停地翻動熟鐵,使熟鐵各部分都能均勻地吸收鐵水。
淋完兩次後,便把熟鐵夾到鐵砧上鍛打,去除雜質,就得到了需要的鋼坯,俗稱‘鋼團’,也叫蘇剛,是灌鋼的升級版。
陳遠宏仔細的觀察著院中這口冶金爐,這應該就是後世所說的坩堝爐了,爐子跟前還有一口鼓風機,他仔細的看了一下,發現這鼓風機還是活塞式鼓風機,結構功能與近代鼓風設備基本一致。
這個就牛逼了,自己本來還想裝裝逼的,結果被現實打臉了。
“一般民間的煉鐵爐有多大。”
李漢生笑呵呵的說道:“比官府的大,我們一般把它叫做大肚子爐。”按李漢生的說法,這應該就是豎爐了。
通過他的介紹,陳遠宏才知道這種爐子叫瓶爐,體形比官爐大,通常情況一日夜可出鐵三千六百斤,最高可日產生鐵六千余斤。
陳遠宏發現,後世的鋼鐵技術,其實是和中國古代炒鋼技術是一脈相承的。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這項技術確實和後世有傳承關系, 近代的時候,西方人請中國師傅傳授冶鐵技術。
所謂的貝氏轉爐、平爐,就是在中國技術的基礎上發展來的,跟歐洲原本的冶鐵脈絡並無關系;一八四五年美國企業家凱利請了四位中國冶金專家到肯塔基州城,傳授煉鋼技術。
一八五二年擴散到英國,使鋼鐵專家貝賽麥於一八五六年,在轉爐中直接由生鐵脫碳成鋼,對歐洲生產大批量鋼材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十九世紀中期法國人馬丁和德國西門子公司合作發明的平爐煉鋼法(西門子——馬丁法)就是以中國早期的設備和原理為基礎發明出來的。
正是由於中國人傳入了煉製生鐵和由生鐵煉鋼的技術,這才是歐洲鋼鐵工業發展的關鍵,如果沒有鋼鐵,就沒有歐洲的工業化大革命。
現代鋼鐵工業的基礎就是高爐、平爐、轉爐,高爐直接是中國古代發明的,平爐、轉爐也脫胎於炒鋼法,至於早期作為優質炮鋼的克虜伯坩堝鋼直接就是照搬炒鋼法。
再加上早期傳到歐洲的天工開物,這本書被外國學者稱它為“中國十七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它直接推動了歐洲工農業革命,沒有這幾樣東西,就沒有工業革命,也沒有現代工業文明。
所以說句不算過分的話,工業革命的大門是中國人打開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才是歐洲人的功勞。
陳遠宏覺得今天所行不虛收獲良多,一個龐大的計劃在他心裡慢慢的成形,他對李漢生說道:“我隔段時間,準備組建一個鋼鐵行會,到時候會有一個大驚喜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