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四叔!”
“哎!我的小閨女,我這老腰要被你撞斷咯。”三叔爽朗依舊,右手纏著紗布繃帶。雖然受了傷沒有複原,至少精神頭依舊十足,看不出一點悲傷的情緒來。
“三叔四叔,你們嚇死我了!我和姐姐哭了好幾天呢,四叔你的臉怎麽啦?”瑤瑤手不夠長,想一把抱住兩位叔叔怎麽都夠不著。四叔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動了動,連帶紗布一並動了動,摸了摸小侄女的腦袋。
“小傷,保住性命便是萬幸。”
“兩位叔叔可是遇上了什麽人,薑隊長是不是也......”孫玨琳都忍不住扔下身前的事跑過來,什麽松菊商會,什麽外星人,遠遠沒有家人來得更加重要。三叔四叔安然無恙,還有比這事兒更大的嗎?
“有一群神秘人救了我們,醒來已經在下西京了。他們不表露身份,我和老四還是逃出來的,小薑......”三叔稍稍黯然了些。
“這是後話,眼下處理松菊商會才是要緊事。”四叔一出聲兩個侄女都不說話了,再次把目光看向陳亦鋒那兒,如何處置松菊商會他才最有發言權,畢竟沒有他誰也敵不過松菊商會。
“全叔......”華無憂癡傻的坐在地上,抱著懷裡一手帶大他的老仆,眼裡有的不是悲傷,而是淡然的解脫。
他是華家唯一的獨苗,全叔是華家唯一的傭仆,他們背負著整個古老家族的延續使命。太累了,走了三十多年實在太累了。很多時候他沒的選,不變強就是死,就是全族皆滅,久而久之華無憂便不再選擇,眼中只看見那對自己最好的決定。
還好,他最終失敗了。輸給誰都不重要了,血眼來不來救他也無關緊要,華家氣數已盡是天命,他努力掙扎卻逃不掉的天命。
全叔一生盡責,走得無憾,華無憂不為這位像爺爺一樣的老仆感到悲傷,只希望他也能走得一般安然。
“陳亦鋒。為奪避難所唐天是我所殺,為挑起紛爭林蒼眠亦死於我手,黃濤察覺蹊蹺突然襲擊,也是被我打成重傷逃去東郡。你認識的那些無名之輩皆是我腳下白骨!”
“你是報仇也好,你是護法執法也好,動手吧。”這一刻的華無憂不再陰鬱,那張臉有些難以言表的坦然,活了三十幾年,頭一回體會著灑脫快意的感覺。
“陳兄還請你顧念一二!亂世之道殺不止殺,三思啊。”
“三師兄控制了大半個南都經濟,殺了他遭殃的還是大家......胖子哥哥你想清楚了?”
本就有些動容的陳亦鋒更是遲疑了,華無憂確實罪大惡極,無論殺人、離間、謀逆都當誅了。可再往下想想,除了私仇之外,他的作為對南都造成什麽損害了嗎?絲毫沒有。
異能者沒有了協會的桎梏,生產力完全被解放出來,一個月的時間,光是生活類的異能者便開坑了半個南都的近郊荒地。他手下的加工製造業更是為南都恢復現代化做出巨大貢獻,通訊設備、交通工具、飲食穿著、水陸通道,南都商業比起先前更是發達。
他佔據南都一月有余,除了唐舒婷鼓動的復仇救父勢利之外,南都還真沒聽說過有反抗分子,是因為他血腥鎮壓了嗎?是因為對老百姓來說誰說了算不重要,怎麽活下去,怎麽好好活下去才是唯一要緊事。華無憂手段髒了些,可於大局有益無虧,陳亦鋒還真說不出他別的不是來。
殺他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殺了過後呢?他的那些政策、計劃、項目怎麽辦,已經獲得利益的老百姓怎麽辦,他的死忠分子從利明變成害民怎麽辦?到了這種層次的敵人,已經不是一句殺人償命就能簡單處理的,方方面面需要考量的太多了,一個偏差或許就是成千上萬之人喪命。
胖子想報仇,一想到山羊和小眼睛就恨不能生吃了華無憂,可如今卻進退維谷,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糖糖,我殺了他你能穩住南都嗎?”下不定決心便求助最仰賴之人,胖子希望大小姐給他一點信心,一點決絕而不躊躇的信心。
“我......能吧......”大小姐恨,可那恨意抵抗不了理智,那個能字小聲到一陣風就吹散去,曾經多麽堅定的殺意此刻也化作顧慮。
“殺不得。他雖然做了許多錯事,但他的新政卻對南都乃至人類大有裨益。”唐哲拉了拉女兒的手,依舊坐在椅子上摟著虛弱的妻子。“說來慚愧,我帶著市政廳那些人謀劃了大半年,瞻前顧後顧此失彼,終究是毫無成果。家仇在國恨面前不足道,何況關乎人類興亡,千萬年來內耗已經太多了。”
唐哲風骨磊磊,脾性和老父親如出一轍,老爺子當初為什麽選擇死亡唐哲如今就為什麽選擇放下。大時代的浩劫之中恩怨難免,若是所有人都只能看見眼前得是一意孤行,延續千載的文明還有什麽希望可言。
普通人大可以說一句與我無關,我就是要報仇雪恨。但他不能,他身負南都,他要背著父輩們的榮耀指引南都前行。
“唐兄所言不假,我孫家也是一錯再錯啊。”被孫家姐妹牢牢拉住的四叔也站出來,對著陳亦鋒開口道。“能源、水利、交通、住宅,我本以為這些基建才是南都最重要的產業,可半年了成效不見一點,孫家幾乎被耗盡在裡頭,用不起水電也家庭依舊用不起,坐大巴地鐵的依舊只有富商豪門。”
“在外邊走了半個月,再回來看他的作為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亂世之中,人們渴求的已經不再是生存環境,走路和坐地鐵對普通人來說沒區別,不少建築工甚至為了省時間省路費直接睡在工地下邊,相比那些東西,他們更需要的是保障,保證他們勞有所得,財不白流的保障。”
“松菊商會大興民間自發公會組織,統一登記管理,協調人員,分配工程。收入有保障不說還效率大增,因為搶生意惡意壓價和械鬥也少了,我這半輩子的生意算是白做了,看得還不如一個年輕人分明啊。”
“四叔......”孫玨琳低下頭很是羞愧,四叔這是在幫她擔責任呢。那些社會項目都是市政需要,要不是大小姐和孫玨琳的關系,孫家也不會投入這般巨大,如今幾乎全是折損,如何不讓孫玨琳羞愧。她還是稚嫩了些。
“此人有才啊,他的才若是用在南都百姓身上,每年餓死凍死的人至少能少大半。”四叔歎了口氣,不如就是不如。動了華無憂別的不說,光是那些松菊商會注資的公會就得跳起來,南都可能不亂嗎?
陳亦鋒更加沉默了,要是他回來已經有一兩個月或許還能找別的辦法,可現在南都的局勢還是得聽這些長輩的。就像唐叔叔說的,報仇痛快了一時,可後邊鬧出來的麻煩誰來收拾。他已經不是任意妄為的孩子了,權衡利弊才能至少與人無害。
“寒雪,你有什麽主意嗎?”一個陳亦鋒想不好就讓另一個來想,寒雪的智慧甚至比胖子還要高深,又是宗門弟子又是博學多才,到頭來還是得求助與她啊。
“哦?你真的想好了要問我嗎?”寒雪一幅事不關己的淡然,直到胖子走過來才攤開手笑了笑,手心裡拽著顆糖,和那時候一樣的糖果。
“你和楊老板真想是一家人啊。”陳亦鋒接過糖果塞進口袋裡,又是一個人情欠下了。
“很簡單,迂回處理,小懲大誡。”寒雪聽了太多也見了太多,有沒有錯不重要,重要的導向。把勢引向何方才是重點。
“怎麽個迂回?”
“金玉門弟子華無憂縱容下屬行凶是不爭的事實,刑堂和宗門斷然沒有護短的由頭。”
“你是說……”陳亦鋒把目光轉向的孫家長輩和藥擲老頭。
“一年沒見變傻了?當初你可是鬼精鬼精的,還沒想明白?”寒雪自矜身份不好動手動腳,嘴上倒也忍不住打趣道。她的身體似乎已經日漸康復,也可以考慮為自己為宗門找個可靠的歸宿了,眼前這個小家夥……
“用宗門壓住他,再以此牽製華無憂死忠。有金玉門出頭松菊商會能歸順、瓦解,關押華無憂還能用減刑和生活條件換取民生之策!呀!寒姑娘你好聰明啊!”陳亦鋒一拍腦袋,自己糊塗了, 誰說殺人才是懲罰,有藥擲老頭在華無憂還有地方逃嗎,關起來不就是了。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我四方院如何會坑害同道師兄呢。”寒雪笑得更美了,這小胖子怎麽看都不錯,就是胖了點、呆了點,還有癡情了點……
“多謝,你多留些日子,等我找你去!心兒快來。”
陳亦鋒一點就通,這局面說穿了就是鬥獸棋,貓吃老鼠,老虎抓貓。要想抓中間的華無憂這隻貓,又不能讓他禍及下邊更小力量,只能靠金玉門的大老虎出頭。這時候心兒的作用就出來了。
“爺爺,叔叔讓心兒問問你,你能不能把那個壞哥哥關起來呀?”
“小娃娃覺得無憂壞嗎?”藥擲誰都不理,就只和心兒說話。
“心兒不知道……但叔叔說害人是不對的,壞哥哥剛才就用針害人,心兒就不會害那壞小孩。”
盤坐入定的長安生額頭一抖,差點走火入魔。
“好,爺爺把他帶回去。那你和爺爺走嗎?”行將就木的老怪物換換抬起手,摸了摸心兒充滿生機的小臉蛋。
“我想和叔叔待一起……以後心兒和叔叔一起去看爺爺好不好?”女孩脆生生道,小表情有些扭捏,這親疏之別全在臉上。
“好。爺爺送你個小銅板,想來隨時來就是了。華家後生,三日後隨我回山,百年之內不得下山半步。”說完便隨著滿地銅錢一並消失,和他一起不見的還有那三位入定高人,大教堂前平白多了三具打坐石像來。
“二師兄……”
“沒錯……真是掌門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