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氣團在半空一滯,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便消散開去。把那蒼白天地天地,留給了一樣興奮的兩人。
胖子滿心歡喜,對著眼前那很是陌生的女人上下打量,哪裡還有心思管零星的黑氣渙散。身子幽幽飄上前去,想拉嘉嘉的手臂卻有被容貌的差異給攔下,只是一個勁在邊上躍躍欲試著。
白發女人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清冷的臉頰自打看見胖子之後就一直在笑。尤其是看見了陳亦鋒相碰又有些羞澀的樣子,女人索性重新變成了嘉嘉的模樣,當初那俏皮可愛的兔女孩重現眼前。
“是你是你!嘉嘉你是真的嗎?還是這又是另一場夢?你爸不是說你已經......”胖子有太多太多話想和嘉嘉說了。兩人的每次見面都如夢似幻,一覺醒來全是不真切,一直到最後都沒親眼見見兔女孩,始終是胖子心裡藏著的遺憾。
現在好了,如果嘉嘉還活著就有機會,說不定和外星人之間的衝突還有轉圜的余地。
“不是夢哦。陳亦鋒,我走了之後,你過得好嗎?”周圍蒼白的天地也隨著兔女孩一起變動起來,青草、古樹、暖風,蟲鳴鳥叫,還是兩人相見時的場景。
“好。我的病已經治好了,回家之後朋友們也大多安好,見不到了的幾位我也能抽空陪陪。對了嘉嘉,我還辦了所學校,就招你這麽大的小姑娘,出去之後你和我看看去,要是喜歡可以留下來一起生活!”
“真好,陳亦鋒本事越來越大了呢。”兔女孩咧著嘴笑著,腦袋上毛絨絨的兔耳上下抖動,繞著陳亦鋒活蹦亂跳,就和任何時候一樣無憂無慮。
“我哪有什麽本事呀,這全靠博士......嘉嘉,你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嗎?”乍見之歡褪去,陳亦鋒不知道眼前究竟是真實還是另一番虛幻。明明自己是進了綠色的陰影之中,嘉嘉又怎麽會在這裡?
“陳亦鋒你坐下來。你想知道的所有事,嘉嘉都會告訴你哦,陪嘉嘉坐一會兒好嗎?”嘉嘉拉著胖子的左手,靠著粗壯無比的古樹坐下,頭頂上茂密的枝葉沙沙作響,微微搖擺很是美妙。
和此前夢境中不同,左手還是熟悉的殘缺,至少就這一點來說更接近真實。胖子靠著樹乾坐下去,轉向嘉嘉靜靜等著她開口。
“這裡是時間之境,嘉嘉也已經不在陳亦鋒的世界了,就像陳亦鋒想的一樣,嘉嘉已經死了。”
“啊?那......”
“陳亦鋒,想在聽一次小夜曲嗎?嘉嘉一直想再吹奏一次給陳亦鋒聽。在這裡,陳亦鋒不再是普通人類,你能聽見真正的小夜曲呢。”兔女孩手裡接住了片樹葉,翠綠光亮,葉片裡帶著勃勃生機。
胖子沒有打斷嘉嘉,耳畔的曼妙劃過腦海,千思萬緒都變得淡然起來。心裡原本激烈的喜悅、困惑、遺憾和慌亂全被那奇妙無比的聲音所撫平,一切似乎都變得清明起來。
這裡是時間之境,正是零博士托胖子來的地方,既然如此,那麽救菲莉絲的辦法或許真在此處。而已經死去的嘉嘉又活靈活現出現在眼前,或許死亡並不是終結,既然喪屍能保持一部分理智死而複生,難保這裡就沒有更奇妙的辦法。
陳亦鋒不急,這裡除了嘉嘉空無一人,就是急也沒有半點用處。
“好聽嗎?”
“比之前更好聽,現在要是再辦一次演唱會,整個錢塘的人一定都愛瘋了你。”胖子讚歎道,錢塘裡有不少偶像,唱歌跳舞畫畫的都有,可沒有一位給過陳亦鋒這般心曠神怡的感覺。所謂藝術,終究還是落在內心,胖子很喜歡聽嘉嘉演奏。
“好了陳亦鋒,你想問什麽就問吧,嘉嘉今天很開心哦!都會回答你的呢!”兔女孩輕巧起身,彎腰湊近胖子嬌笑著。
“什麽是時間之境?這裡還有別的人嗎?”胖子攢了一肚子好奇,尤其是先前的古怪場景,那三年的記憶在腦中生根發芽,甚至有些錯位覆蓋。一想到孫玨琳乃至寒雪,陳亦鋒依舊會心有余悸,尤其是八年夫妻的場景,想想就叫人面紅耳赤。
“時間之境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儲藏時間的圖書館。陳亦鋒的宇宙已經經歷億萬年,無數的星球上,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變化。這些變化呢都會被記錄保存在這裡,從宇宙之始,到湮滅重生,所有的事情都在這裡。”嘉嘉這才剛開口,已經嚇傻了陳亦鋒。零博士說得回到過去難道不是某個粗劣的時光隧道嗎?居然還有這般正規的機構場所存在?
“因為對於你們的維度來說,時間是無法感知甚至操控的。但在這裡,時間就像進度條一樣毫無意義,百萬年也在彈指間,一瞬也可以是永恆。所謂時間之境就是掌控時間,陳亦鋒你明白了嗎?”嘉嘉依舊明眸善睞,依舊可愛親切,只是說出來的話著實嚇人,胖子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那......你是......”咽了咽口水,那些你們宇宙、你的維度想忽略都不可能。
“我是更高一維度的管理者,也就是你們眼中的神。最古老的神。”
如果說前一句尚且勉強接受,嘉嘉後邊這句直接讓胖子說不出話來。神,真的存在於世界嗎?
“陳亦鋒嚇壞了呦,其實嘉嘉也沒有你想那麽恐怖啦。神無非就是另一維度的生物族群而已,就像陳亦鋒以前喜歡玩遊戲一樣,對於你的遊戲角色來說,陳亦鋒也一樣是神呀。神不是萬能的,實際上真正能改變的東西很少呢......”說到這裡,嘉嘉眼中稍稍流露出了些遺憾,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心想事成。
“那你......可以復活人嗎?就像以前器靈老頭那樣,我的幾個很好很好的朋友都......”
嘉嘉嘟著嘴看向胖子,眼中帶著憐人的歉意,答案全在這無聲之中。
“陳亦鋒還是沒明白呢。這樣吧,嘉嘉帶你回過去看看吧!”兔女孩身體變得透明起來,從前邊一下子抱住陳亦鋒,兩人驟時化成一團陰影,碧綠草原再次改變。
磚牆黑瓦,門口掛著高大的紅十字,走廊裡貼片的小彩瓷已經零星脫落,樓梯每一階都有松開的銅條,踩在上邊踢踢踏踏。身邊的一切都是老物件。
走在走廊上,上下忙碌穿梭的人們從胖子身體穿過,沒有半點阻滯。伸手去碰扶手,木漆掉落的腐臭味又真真切切,遠比什麽全息場景更加真實。
上三樓婦產科,一位年輕男人正在門口焦急等待著,臉上還沒有半點褶皺,鬢角也還沒染霜,陳亦鋒一下子就認出了眼前這位不可能見過的人來。
“進去看看,陳亦鋒快要出生咯。”
“我......要出生了?”
“哇......哇......哇......”產房裡嬰孩的啼哭聲傳來,立刻跟著焦急的年輕人一起推門進去。
“母子平安,八斤四兩,以後保準是個大胖小子!”
不等胖子上前看看自己,場景再一變,周圍變成了他熟悉的大學校園。薛少傑剛去拿了便宜二手棉被偷偷溜進學校,一個不湊巧就被學生會的抓住,連人帶大包小包全都送去了系辦,出來時少了貨物卻多了張處分。
東西沒了只能硬著頭皮回去,被盯緊再去拿貨是不可能了,時間緊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一個寢室一個寢室去和人家道歉,把新生的錢都退回去。晚上沒了鋪蓋,有脾氣好的也就罵兩句下樓買貴的,脾氣不好的三五成群找上門去,小眼睛本就個頭不高,拳打腳踢變得鼻青臉腫,可除了道歉還能怎麽辦呢?
擦掉鼻血拿出一天賺的錢,皺巴巴、乾癟癟,一張張過手數了起來。就在這時,他那還是九宮格的直板手機響了起來。
“醫院又來催了嗎?你和莉姨說沒事,明天我過去交錢。”
“夠,怎麽不夠了。”
“這叫什麽話,你和醫生說該怎麽看就怎麽看,手術費都準備好了。”
“你放屁!狗大戶能有一個好東西?你爸媽每天十來個小時工作養你,供你上學讀書,難道是要你任人擺布的?曾悅你要是再敢提這種不三不四的鬼話,以後就別再聯系了。”
“廢話,我是你哥,天塌了也有哥扛著......”
陳亦鋒沒來及好好看看奸商,眼前的場景又是一陣晃動,這次到了密林之中。
這時候的溫良還未曾清冷,這時候的姚嘉韻還沒有一心求死,這時候都快被胖子遺忘的那個女人,才剛上車逃跑。一直跟著汽車南歸,女人驚恐萬分,身上的衣物都沒來得及穿戴整齊,慘白的臉色蔓延到脖子下邊。
或許是黑夜太黑,或許是身後恐怖太甚,女人開出去沒多久便一下子撞在了樹上,腦袋碰上方向盤鮮血淋漓, 再堅持不住昏迷過去。
路過的冒險者救了女人的命,第一時間把她送去了醫院。女人命不該絕,毒藥和車禍都沒要了她的命,非但如此,車上的樹精殘骸和毀壞的車也都被醫院保管著,醫藥費已經結清了,女人從始至終都沒能看見救了她的人。
大徹大悟往往在生死之間,人最難顛覆的是觀念,最容易動搖的內心。
樹精殘骸給了女人東山再起的機會,不再出城投機,換了晶石包下間小旅館,就離那家醫院不遠。進進出出都是喝酒住宿的傭兵冒險者。
從那天起,女人就一直在打聽救自己的好心人,她想見上一面。原來那樣愚蠢的好人,也會救到自己這樣惡毒的壞女人,愚蠢的好人哪天死在城外都不奇怪,可女人的旅館一直開著,也一直打聽著,希望的種子深埋,每一天都帶著期望活下去。
精明或蠢,似乎也沒那麽至關重要。
“陳亦鋒明白了嗎?嘉嘉能帶你看遍過去,甚至遇見未來,可是嘉嘉沒法幫你改變任何事情。就像我之前說的,時間在這裡只是進度條,無論前後還是停下,都無法改變。”場景一再轉換,有薑隊長生前帶隊獵殺怪物,有老三賭錢被彩頭抓出來打,也有蔣折虎一封封不敢送出去的情書。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嗎?”回到草地,兜兜轉轉胖子親眼看見了太多人生。
“死了,就是死了。嘉嘉也不例外。”兔女孩歎了口氣,那俏皮模樣崩塌,從新變回了那清冷白發女人的樣子。
是啊,嘉嘉也已經死了啊,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