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句句說著，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老友，連天色暗下來都全然沒有察覺。胖子講得興起，一路上又太多的壓力和苦楚沒法與人說道了，特別是身上的傷，如果連他自己都表現得惶恐不安，身邊的人更是不知如何自處。陳亦鋒每天擔驚受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個夜晚胖子都怕第二天醒來的是怪物而不是自己。

　　說得興盡，酒喝完了也全然不察，更別說不知什麽時候坐在遠處聽著的尉瑩了。等胖子回過神來發現的時候，整個旅程幾乎被完整複述了一遍。當然，其中器靈和悲風的身份都是經過胖子沒話加工的，就連心兒的出現都被胖子可以修飾過，即便被有心人聽去也難找到空子鑽。

　　“原來寒雪沒說錯，瑤瑤天天掛嘴上的果真是你。”尉瑩忽然開口道，胖子一回頭，女人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旁。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那甘甜芳香不似胖子見過的任何酒類，反倒是和小咪啞的瓊漿有些相似。

　　“您見過寒雪?瑤瑤......您也是孫家人?”胖子終於忍不住驚訝喊了出來，心底似乎抓住了一絲東西卻死活就是想不起來。感覺在印象中，應該有這麽一個人物存在的。

　　“是寒雪告知此事，也是她極力辯護，說你是受害者。”尉瑩沒有點破自己身份。作為母親，她不太相信女兒的眼光會這樣低劣，可這個正值青春期的年紀卻又不得不防，有些事兒有個準備總不會錯。女人也想看看陳亦鋒到底有什麽特別，平庸至極竟然能讓瑤瑤念念不忘。

　　“倒是多謝前輩仗義執言了，不知三癡是否......”胖子很快把心思拉攏回來。和楊無諱暢談很是盡興，可這種盡興說到底只是放松一時罷了，對後邊的生存起不到關鍵作用。陳亦鋒並不喜歡勾心鬥角，可事關生存危亡，不從女人口中套出話來又如何保證安全。

　　“已經押解回山門了，可惜幕後並沒有指使之人。”原來尉瑩故意放三癡離開，就是想看看，他在走投無路之時還有沒有幫手。只可惜花了幾小時的功夫終於還是一無所獲，白白浪費了大把的時間。

　　“太好了，這就叫惡有惡報。前輩果然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啊！”胖子連連拍馬屁道，他可不想後邊的審訊再把自己給牽扯進去，此刻若是能拉攏一個大統領為自己說話，起碼盜經書的名頭絕不會被扣在自己頭上。

　　“說這話為時過早了吧?個中曲直，又豈是三言兩語能摘乾淨的。”尉瑩冷聲道，對胖子的奉承很不感冒，甚至隱隱有些不喜他那副油腔滑調的口吻。

　　“仙子所言甚是。是非曲直自然需要慢慢分說，不過前輩今天出手相助、救危扶急當顯豪傑本色，多虧您才叫心兒免遭毒手。”胖子拍馬屁的功夫算不上一等一，卻也是見縫插針無孔不入，隨便找個由頭就能把功勞安在了尉瑩頭上。只要是人就有虛榮心，聽見這樣誇讚的話還愁不心生歡喜麽。

　　只可惜，尉瑩此刻生不出一點高興來。看著胖子的眼神反倒是越來越不善。

　　“原來你就是靠著張嘴哄騙瑤瑤的?”女人四十有余，可臉上難見風霜，即便嗔怒起來也是秀美十足。

　　“您是瑤瑤的長輩?莫非......您就是孫伯母！”胖子終於想到了，悲風回來和他提過一嘴巴的人。孫家姐妹的母親、武功高手、西池一脈的傳人——尉瑩！

　　“我叫尉瑩。”流雲仙子似乎不喜歡套近乎，對於孫伯母這樣的稱呼有些不喜，

不再打量陳亦鋒，閉上眼來不再說話。　　陳亦鋒隻覺得一陣莫名其妙，抬頭看了對面的楊無諱一眼，拋去個求助的眼神。雖然從悲風敘述中稍微知道了孫家母親性子乖張古怪，可自己好歹也算和孫家有些交情，那三位叔伯見了自己都是笑容滿面，怎麽到了孫伯母這兒就換了樣?

　　“尉阿姨，不知道琳姐和瑤瑤可好?三叔四叔的傷勢痊愈了沒有?”胖子小心開口道，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岔子。

　　“你胃口倒不小，我的兩個女兒都惦記著?”尉瑩臉上出現層寒芒，有些事情在她記憶中封存已久，一旦觸碰都會遭來雷霆之怒。胖子如今的模樣太像是記憶中那個人了，尉瑩似乎隱隱看見了女兒步自己的後塵。

　　“您說笑了。琳姐曾救過我好幾回，待我如同親姐姐一般無微不至，瑤瑤是琳姐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當哥哥的關心下妹妹也是情理之中。何況，瑤瑤能力特殊，很可能是人類對抗外星人的希望，在下自然是要多了解些的。”胖子說得不卑不亢，試圖無形之中化解了尉瑩的憂慮。

　　“世人都道是流水無意，可誰又想過，流水為何非要途經落花?究竟是邂逅還是蓄謀誰人知曉。”尉瑩閉著眼端坐，楊無諱趕緊把燭台稍稍放遠了些，生怕打擾了仙子休憩。

　　“阿姨你說的不對。爹爹說過......花自情深起，水向歸處流，一切有因，緣劫不空。”心兒坐在一旁聽著聽著有些瞌睡，小腦袋晃晃悠悠的。忽然聽到了什麽花呀水呀，一下子想到了爹爹常掛在嘴邊的話來，也不懂什麽意思，幫著胖叔叔反駁回去再說。

　　“花自情深起，水向歸處流......心兒的爹爹倒也是個妙人啊。”陳亦鋒反覆念了幾遍，越念越是喜歡，心裡不禁浮現出了唐舒婷的身影。遠在南邊的人兒，你還好麽?

　　“一切有因，緣劫不空......”尉瑩像是被什麽觸動了，變得更是默然起來，輕輕開口喃喃自語，似是在哀悼自己的往昔。

　　“陳亦鋒。刑堂之事我可以幫你擺平，事了之後我在孫家等你。”說完尉瑩便站起身來，拿起寶劍最後看了心兒一眼。

　　“多謝尉阿姨。”胖子連忙抱著心兒起身，一邊恭送一邊護著懷裡的女孩。尉瑩確實有些難相處，胖子不敢保證她不會對小女孩不利。

　　“她父親是武林豪傑，醫者仁心。靈葉洲只剩一個獨苗了，務必善待。”尉瑩不知為什麽，最終還是把心兒的身份說給了胖子知曉，卻沒有多說些威脅的話來。或許在尉瑩眼中，這個一無是處的胖子獨獨能成為一個好家長，遠比她更優秀的家長。

　　“仙子放心，晚輩知道。”胖子鄭重其事應了下來。其實不需要尉瑩說，陳亦鋒想猜也能猜到個大概。

　　既然三山四門十二道是依靠道根立門，心兒身上的東西自然是根基所在珍貴無比，試問哪個門派遺失了這樣的東西還不趕緊來找，竟讓小女孩獨自流落在外一個月。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滅了門的醫道靈葉洲，這也是為什麽三癡膽大包天敢覬覦異寶，他知道心兒背後已經沒有人了。

　　不過心兒是靈葉洲的也好，四方院的也罷，在胖子身邊她就只是心兒，只是那個乖巧活潑、聰明伶俐的小丫頭。

　　尉瑩點了點頭，一步步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之中。沒一會兒，遠處似乎傳來陣陣唱響，聲音哀愁婉轉，似有道不盡的愁緒。

　　“仙子也是個苦命人。”楊無諱良久才重新坐下來，不覺歎了口氣。

　　“她身份高絕，地位不凡，武功更是獨步天下。家庭也是美滿，孫大伯和一雙女兒我都見過，這樣的人生還是苦命?”胖子也重新坐了下來，懷裡的心兒已經睡著了，小嘴微微張著煞是可愛。

　　“你有所不知啊。仙子本是西池驕女，放眼整個西池一脈，年輕一輩無人能出其右。我幼時恰逢西池盛會， 仙子年芳十六便橫掃宗門所有高手摘桂，成為最年輕的聖女人選。”楊老板說起當初見到尉瑩的場景還是頗為激動，這樣容貌和實力的大女孩，無疑是每個小男孩的初戀情人，如今人事變遷，唯有當初的悸動難忘於心。

　　“聖女?就是管理刑堂的人嗎?”胖子倒不是非要打聽，只是這個邏輯聽著有些變扭，把最厲害的派下山來?

　　楊無諱又是長長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自然不是。後來發生了些變故，西池一脈的聖女人選更替，流雲仙子也離開昆侖山到了俗世，沒多久就嫁了人。”

　　“看來這聖女也不好當啊。”陳亦鋒這才知曉，看樣子尉瑩嫁到孫家算是下嫁了，難怪一點面子都給你自己，就像孫家和她毫無瓜葛一樣。只是既然無情，又何必要嫁呢?陳亦鋒還是有些好奇。

　　“昆侖山聖女大典二十年一次，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盛會。四位聖女都需是最聖潔、最厲害、最聰慧的弟子。這也是玉虛和西池爭得最凶的榮耀了，只可惜流雲仙子最終落選讓西池損失頗重，否則現在她還是萬人敬仰的女神。”楊無諱的心態比較輕松隨意，雖然也有惋惜，卻沒有過多的執念。就像是對待兒時的偶像一樣，他心裡裝著的已經是另外的人了。

　　“楊老板你看......”胖子低下嗓音指了指懷裡的心兒，小女孩大概太累已經有些小小的鼾聲。

　　“睡吧，我也不願奔波了。明日隨你一道去銀山逛逛。”說完叩了叩矮桌，遠處又很快出現一片營帳來。有人保護的夜晚，讓人睡得格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