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健從隊伍最後回來,身邊是喜氣洋洋的新兵戰友們,稍稍有些失落,捏了捏手裡的紙張,低著頭往小隊營帳走去。
隊伍出發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時間,關健有些習慣了四處奔波的生活。隊伍平時卻沒有明確的戰鬥任務,趕路也並不著急,四處走走總能找到不少助戰儀,越走部隊的武裝力量越是充足。要說最大一次戰鬥還是在一周前,幾位大長官的戰鬥姿態深深刻入每一位新兵腦海中,總參謀長羅鳴的話如今依舊振奮人心。
“只要你們堅持不懈,所有人都能做得和我一樣。”
關健搖了搖頭,真的都能一樣嗎?
“關健啊,這麽晚這是去哪了?吃飯了嗎,我讓他們留了些好東西,一會給你和關康拿過去。”周隊長正好準備出去,走出營帳遇上了歸來的關健招呼道。
周隊長最近一直心情很好,不管遇上誰都是有說有笑的。也不奇怪,那次大演習說是讓大家體會,可又何嘗不是一次分出優劣的大磨盤。周隊長臨危不亂頭腦冷靜,一下子被上邊的營長看重,從新兵隊破格調進了主力營,待遇和地位提升了一大截。前些天隊伍派發新式裝備,按道理新兵只有一旁羨慕的份,可人家營長高興,隨手就給了周隊長一件,全新兵裡享受這種待遇的又有幾個。
“還沒,謝謝隊長。”關健低著頭輕聲謝了句,在軍營裡性格怪異的不是沒有,但這般靦腆沉默的確實不多見。
“對了,你去問了沒有?大家的調令都下來了,他們是不是打漏了……要不我幫你去問問?”周隊長想起了什麽,拍了拍關健的手臂,這才看見他手裡拿著的文書。
“問過了。我腰有病,後勤人夠了,讓我去炊事班。”關健沒有隱瞞,手裡的文書正是體檢報告和任命文書,雖然有些失落,但關健還是接受了這個安排。只要能照顧妹妹,做什麽都一樣。
“炊事班啊……關健你還年輕,努力點機會多的是。我也幫你看看有沒有辦法,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對吧。”周隊長稍微了解了些兄妹兩的過去,對手下的十位隊員都很照顧,一個個想方設法跑關系,只剩下關健沒弄到個好去處。
“嗯,謝謝隊長……”關健不習慣被人關心,從小到大他隻信任奶奶,突然出現個陌生人對他好很像是別有用心。點點頭算是謝過了這位一個月的臨時隊長,關健已經準備好在廚房待很久了。
周隊長沒再多說,人和人是不同的,命和命也不一樣。眼前這個小夥子看著聽之任之,實際上自尊心遠比常人來得更強,說一句算是關心,再說就過界了。經歷所致,不是此刻的隻言片語能改變的。
走向營帳的一角,那裡是小隊裡其他成員特意讓出來給兄妹倆的,一般家屬都要求統一居住,也只有實在不方便的老人和病人才能貼身照顧。這一點是其他部隊不可能出現的待遇,也是許多人願意出來賭一賭的緣由,一去不複返的年月,誰也不敢說沒個牽掛。
妹妹的衣食住行都不輕松,關健自己的行李不多,可為妹妹準備的東西卻是不少,換洗衣服、毯子被褥、折疊輪椅、各種藥物,沒有一個角落還真擺不下去。
“哥……哥……”關康不會說話,嘴裡總會發出著類似的音節,餓了喊,困了喊,要上廁所也喊,這還是治療以後改善的結果,原先可都是關健半夜起來換床單的。
“餓了吧,吃飯去。”關健彎下腰抱起妹妹,手裡的體檢單和文書隨手扔在床邊。
妹妹穿得很多,人也長大了,關健抱起來越來越吃力,才二十三四的年紀,腰間盤已經因為無休止的蹲下起身變了形,關健連站直身體都很是吃力。 奶奶隻教了關健怎麽撿瓶子賣錢,卻沒有告訴關健每次彎腰有多疼,關健在走奶奶當初的老路,看不見盡頭也回不了身的路。
“哥當廚師了,能天天給你帶吃的回來。這裡好賺錢,賺到錢哥帶你看病,再找個老實勤快的小夥子談對象,以後生個大侄子……”關健抱起妹妹放在輪椅上,仔細把妹妹包裹好,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推著輪椅往開夥的露營走去。
關健沒有看見,就在他離開後一個身影走進了營帳,走到床邊拿起報告單和文書,沉默的看著久久不語。
一個月的時間,有的新隊員越來越適應隊伍的節奏,縱使還沒能和和老隊員打成一片也相差不遠,日常訓練和營養夥食讓他們變得越來越壯碩,不是團隊狩獵也已經能跟著完成。
不過有適應的自然也有不適應的,一千多的新隊員陸陸續續還是走了近百人。戰鬥危險,日子苦累不自由,不習慣高節奏的生活,那些吊車尾的隊員越來越少,剩下的也大多萌生了去意。
即便不說關健那時不時劇痛的腰病,光是能力和心性上也不會屬於前者,這是他比其他人更加認命。別人在那裡爭論雞頭還是鳳尾,關健已然接受了雞尾這和旁人棄之不及的選擇。炊事班挺好,至少比前些年撿瓶子強。
除了樂觀和自我安慰,關健一無所有。
“哥……哥……”隊伍的露天食堂很大,後勤帳篷就那麽幾個,幾乎每個前頭都排滿了人。三千人的隊伍混合在了一起,一些不成文的規矩也慢慢多出來,什麽新兵讓老兵先吃飯,老兵有專屬的夥夫和座位,就連開小灶都沒人敢多說。
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人家資格老、任務重、貢獻大呢,不公平又怎麽樣,誰來管你那點微不足道的公平。
關健蹲下身去,妹妹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好一會兒,一手用力抓著關健的手臂拉動,一手拍打大腿,嘴裡聽不明白的喊聲越來越大。關健知道妹妹是真的餓難受了,都怪他多跑了兩個地方耽誤了不少時間。
“康康你乖,哥給你打飯去……”看著眼前的長龍,關健咬咬牙帶著妹妹往前走去。
“那個……能不能先給……”關健不善言談,徘徊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跑到隊伍最前頭說道。
“你幹什麽的?沒看見大家都在排隊嗎,後邊去後邊去!新兵蛋子一點規矩都沒有!”不等排隊的新兵說話,那位打飯婦人先不樂意了。估計是老隊員的家人,舉手投足間全是傲然和專橫,打飯前都要說幾句儼然首長下令一般。
關健被說得臉上有些難看,可還是好聲好氣哀求著,他可以不吃,妹妹卻等不了。
“都讓你去排隊了,怎麽還沒完沒了。你哪個分隊的?信不信我和和你們長官告狀!”婦人不依不饒,盛肉湯的杓子在半空揮舞,不少湯水都濺到了關健臉上。聽著身後傳來的哄笑聲,關健的臉變得更紅了,咬著牙低著頭,推著妹妹往另一條隊伍走去。
“那人是誰?有病吧,帶個癱子還當什麽兵,打起來跑都沒處跑,第一個死的一準就是他。”
“誰說不是呢。你們是不知道,我就住在他們帳篷邊上,那傻娘們半夜嚎起來真能嚇死人!好幾次老子都想去揍他。”
“哎,這世道好好的人都死了無數,這樣的倒是還活著……連浪費糧食都要人幫忙,乾嗎不死了一了百了。”
肆無忌憚的嘲笑聲響起,排隊的新兵甚至都沒有背著關健兄妹,到還真是人前人後一個樣,頗有些君子的意思在裡頭。關健依舊沒有說話,推著妹妹繼續往前走去。
這樣的聲音奶奶聽過很多,現在關健也聽了很多。比起伸出手來幫襯一把,大多數人還是更加喜歡閑言閑語,幫人多累啊,說不定還是自己吃虧,看熱鬧說說閑話豈不是更輕松,反正說話也不用負責不是麽。
一個笑話離去了眾人也隻都只是一笑而過,即便有極少數想幫幫那個關鍵的也不敢出頭,得罪了婦人或許就等於得罪了老隊員,為了那一點點不忍心,實在犯不著。
關健一條隊伍一條隊伍嘗試著,一次次哄笑聲響了起來。插隊在部隊裡屬於違紀,什麽叫違紀,違反軍紀!那些幫忙打飯的家屬也都沒錯,沒有規矩又怎麽讓隊伍形成凝聚力。但關健又能怎麽辦,自己的存糧差不多吃光了,妹妹餓著肚子哇哇亂叫,除了一次又一次硬著頭皮、忍著辱罵上前試試又能怎麽辦?
奶奶教會關健做人要堂堂正正, 所以關健哪怕再累再餓也不偷不搶,可是如果為了什麽紀律、凝聚力、戰鬥力就要妹妹餓肚子,關健做不到。
妹妹是他的天,就像當初他是奶奶的天的一樣。
“行了你別去了,他們不會讓你先打的……你拿著,先給她吃兩口,要是實在等不了就去那邊試試,說不定師傅看沒人就給你打了……”終於,關健又一次被嘲笑回去的時候被人拽住了,半根巧克力威化棒塞進了關健手裡,朝不遠處老兵專屬的營帳指了指,立馬扭過頭去當什麽都沒發生。
“謝謝……”關健還是沉默,還是低著頭,自己咬了米粒大小的一塊試了試,剩下全都喂到了妹妹嘴裡。
受潮很厲害,裡邊的餅乾都有些軟化了,可至少不至於不能吃。關健感激地回頭望了眼,推著妹妹往空閑打飯帳篷走去。
“這啥意思?你多管閑事做好人是不是,就你能耐?”周圍人不樂意了,軍營生活除了訓練就是行軍,尤其是這支隊伍紀律嚴苛到賭錢都要挨鞭子,難得的娛樂節目就這麽沒了,放在誰眼裡都不高興。
“你們懂個六!兄弟你夠毒的啊,這是想害死他們吧,老兵專用……這下不死也掉層皮了吧……”聰明人立馬雙眼放光,哪裡是沒有好戲看,分明是更精彩的大戲在後面呢。
“我可什麽都沒說……哎,還搭進去了條巧克力,虧了虧了……”那個新兵輕笑著,就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本來就是,這個亂世每天發生那麽多事,管的過來麽。他們餓不餓死關自己什麽事?吃得飽吃得好才是正事。